第458章  《太阳帝国》

    于是，余切蹲在《太阳帝国》剧组，一边翻译，一边琢磨自己下一本书。

    《太阳帝国》在沪市拍摄时间大约为三周，动用的预算近四千万美金，这个数字超过了沪市制片厂过去十九年全部电影成本的总和。

    所以，美国剧组自然财大气粗。当时好莱坞片场职员的平均薪酬为400美金一天，作为顾问，余切拿到了这个数字的五倍。

    两千美元一天。

    他是国际作家，又是大英国协爵士，他理应拿这个价格。

    对于余切的入职，美国人的反应各异。

    大部分人认为这是好事，「如果还有一个在美国有号召力的人，那一定是东方余，这也是我们为何要给他开出天价」。

    然而，也有人觉得余切为所欲为的性格，恐怕会让他对拍摄指手画脚。

    写《太阳帝国》原著的作者詹姆斯本人就在沪市，他是电影的编剧。三十年代詹姆斯本人就在沪市生活，电影的小男孩「吉姆」的集中营经历，就是詹姆斯本人的经历。

    这是他的自传。

    听闻余切进组，詹姆斯很无语。他慌张的找到史匹柏：「史蒂文，余和你熟知的中国人不一样，如果你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会让整个事情无法进行下去。」

    史匹柏觉得詹姆斯大惊小怪，几句话搪塞过去。

    《地铁》被誉为科幻历史上最佳作品之一，《美国精神病人》也是好作品。

    史匹柏是个科幻迷，他出于职业长远发展的必要，不想要和余切起冲突。

    然而，剧组有余切的《地铁》系列的铁粉，一名职员把詹姆斯的话原样转述给余切。

    翌日，余切亲自找到詹姆斯道：「最近一些人说，你对我有意见？」

    「男爵，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詹姆斯说。

    「那就好！我希望我们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中国人是讲道理的。」余切像兰博一样，端著剧组的道具枪说。

    詹姆斯很尴尬。

    《太阳帝国》这本书专注于他的个人视角，里面有一些他对中国人不满的回忆。他对日本人又憎恨又慕强，亲眼看到日军的零战飞机在天空中打得盟军飞机落花流水————

    余切一定会要求改这一部分剧情。

    因此詹姆斯私下又找到史匹柏，这次是完全两人之间的对话。他道：「我们不能让东方余参与进来，他是那种有缝就会恨不得把淡塞进来的人，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他的形状。」

    史匹柏无奈道：「你为什么对他有偏见？他是个道德良好的绅士，搞不好能得诺奖！并且，这个故事来自于你，你也是编剧，你为什么会害怕他？难道你说不过他？」

    「我确实说不过他！」詹姆斯沉默片刻道。「他是大英国协的爵士，又是布克奖的获得者一他每一样都超过了我，这个地方又在中国沪市，那些群众演员全是中国现役军人，你让我如何和他争论？」

    史匹柏一愣。也无语了一阵子，只能道：「你知道余在中国的影响力吗？两年前，我们找了最懂好莱坞的编剧严歌令—一然后那人被批驳的体无完肤！接著沪市政府大发雷霆，拒绝了我们的拍摄！」

    「只要你仍然在中国拍摄，只要你已经被他注意到了，你就不得不和他合作。他是这里的地头蛇。」

    「反过来看，只要我们如他的意。他也会保护我们的拍摄。」

    詹姆斯忧心忡忡，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状态。

    但前三天拍摄很顺利。余切没有说任何话。

    他就像打卡上班的职员，出卖名气的大作家。他和诺奖评委整天谈论文学，以及接待那些沪市制片厂的书迷们————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意。

    史匹柏彻底放心了，反而对詹姆斯表达了不满：「我不像很多美国人那样高傲。这个剧本开拍前，我拿给了他们的政府审核，通过之后我才拍摄的。用中国人的说法，我很会做人」。」

    「你和东方余起冲突，说明你不会做人。你应该反思你自己。」

    第四天时，余切指著一处情节表达了不满。

    「我翻遍了整个剧本，发觉你们很少展现日本人的烧杀抢掠，这是不符合史实的；当英美籍的公民都被大规模投入集中营的时候，中国居民的情况，你可以想像得到！」

    「日本人轰炸了沪市的东方图书馆，一半的大学，四分之一中学、十分之一小学都被刻意毁坏，我们的工厂设备和原料被抢夺。然而，我没有看到任何这方面的镜头。」

    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

    恰好在一个正式开拍，花钱如流水的阶段。一旦拍摄进度被延误，预算就要大大超支。

    史匹柏还不是后世那个超级大导，他现在才刚刚赢得电影公司的信任。

    略作思考后，史匹柏把自己摘了出去。「我只是一个导演，有什么问题，你应当和詹姆斯进行沟通。」

    詹姆斯当然不干了！

    「我全程在租界区和集中营，那些苦难我什么也看不到。而且吉姆是一个少年，见不到外面的世界。」

    「吉姆见不见得到无所谓。但观众要看得到，因为电影站在了一个更高维的视角。」  

    「但是吉姆觉得————」

    「我不要吉姆怎么觉得，我在乎的是我觉得！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评判能力？」

    詹姆斯有苦不能说。他是那种罕见被全包围压制的作家。

    詹姆斯本身是个科幻作家，又写了战争纪实类小说一全部都被余切上位替代。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余切就会开始从他最擅长的领域批评他，而他还无话可说。

    于是，《太阳帝国》剧组多加了一段四行仓库的戏份，反映当时的中国军队英勇抗敌。

    这段戏在历史上并未出现过。当时的沪市政府要求加一段「抗日」的戏份，于是，原时空的剧组拍摄了两个狙击手在阳台开冷枪的片段糊弄过去—这就是《太阳帝国》中，中国人做的全部抗争。

    余切当然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这段戏隔了一天后，就在临近租界区的四行仓库拍摄。余切设计了一条支线：吉姆做生意的父亲两方面贩卖物资，因为四行仓库保卫战发生的时候，日本还没有敢对租界区下手，因此，英美商人是唯一有机会把物资运送进仓库内的明牌机构。

    整个战斗期间，英美的记者可以挂著自己的国旗进入仓库内采访，有十名重伤员在美国人的默契下，得以秘密的抬离战场。

    主角吉姆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一切，同时，又去探望父亲的路上，亲眼见到了对面仓库的枪林弹雨，因为被当场运送物资的民夫，差点被打死！

    吉姆回到家惊魂未定，立刻和父亲询问刚才的战斗，他的父亲笑著说：「这是他们亚洲人的厮杀，和我们没关系。」

    吉姆点点头，然后继续在租界区过他无忧无虑的生活————

    史匹柏很满意这个安排。

    小吉姆的演员说：

    」

    一余叔叔，这段戏好在什么地方？」

    「吉姆不知道中国人的战争，很快也会演变成所有人的战争，就像是整个盟军和法西斯之间的战斗一样。故事的妙处就在于，我们是上帝，我们知道悲剧即将发生，而吉姆不知道。」

    「哦，我明白了。」

    饰演吉姆的是克里斯蒂安·贝尔，后来鼎鼎大名的「蝙蝠侠」男演员，将来的影帝。

    《太阳帝国》这个电影，可以说除了小说是二流小说，其他都是顶配。

    诺奖评委主席谢尔离开了中国，余切和钱忠书亲自到机场送他。谢尔大受感动，又讲了句实话：「我相信你正在马尔克斯当年的路上，你不再创作《2666》

    那样的小说是正确的。」

    「18位评委，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真的懂文学。他们要的是你被选上能够服众。」

    服众！

    这是个很有些说法的话。

    看来余切的年纪成了一个负面因素。文学奖不同于其他，历史上最小的文学奖获得者是42岁的鲁德亚德，其次是44岁的加缪。

    两人都是很有性格的文学人物，很快就在全欧成名。余切比他们还要年轻了太多。

    另一位评委马悦然留了下来。他的老婆是川渝人，本来他回中国就是为了探亲。

    五号，余切回家过年。整个《太阳帝国》剧组因新年停摆。这部电影一旦没有中国人的参与，可以说寸步难行。

    余厚启还不会说话。

    一般来说，婴儿到了六至九个月，就能简单的发出一些音节，余厚启不是这样，这个孩子有点沉默不语，他眼睛转的很快，明显在想东西，但就是几乎不说话。

    张俪很著急，学都不想上了。整天抱著余厚启说：「叫爸爸！爸爸！」

    「————」

    余厚启望著她发蒙，一句话也不说。

    陈小旭也很揪心。

    卧槽，余切的孩子应该是神童啊，几个月就讲话，三四岁学会微积分，十二岁读博士————怎么比一般孩子进度还更慢？

    「余切经常不在家，应该教孩子妈妈，孩子不认识余切。」陈小旭找了个原因。

    「不行！哪能儿子不和老子亲？」张俪很坚持。

    「爸爸！你得先学会说爸爸」！」

    余切把孩子抱到自己胳膊上，枕在胸上。他雄健有力的胸大肌就像是一块海绵大床，余厚启很快迷迷糊糊的眯著眼睛，自在而好奇的看著三人。

    余切说：「妈妈，妈妈在哪？」

    他还是不说话。

    陈小旭忍不住了，拍了一下手掌，惊动了余厚启。然后陈小旭轻轻说：「妈妈，妈妈~」

    余厚启盯著她咧嘴笑。

    陈小旭觉得这就够了，反复教了几次，余厚启还是不说话。陈小旭说：「我之前问过巴老，他家里几个小孩子说话都慢，我认为是营养给的够，大脑要发育更长的时间。」

    「是这样的。」余切点头道，「鲁迅的儿子小时候也挺傻的，鲁迅怀疑他儿子海婴学得比别人慢，一点一滴的教他文学————鲁迅运气不好，海婴的天赋不在文学上，而在理工科上。」

    周海婴比余切大十来岁，51年考入京城大学物理系，现在是无线电领域的专家。

    这是个倒霉蛋，小时候父亲教他东西学得慢，鲁迅当时也没反应过来这孩子语言能力不好，事实上，鲁迅本来就是个医学生，这个老子搞文学都是个意外！  

    周海婴是天才还是弱智？！

    恐怕鲁迅自己也有些纳闷：他是晚来得子，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很怀疑自己的基因坑了孩子。

    所以，在鲁迅的文章当中，很少看见他正面描述自己孩子聪明。

    这个问题折磨了周海婴很多年，读者怀疑周海婴绝对是弱智。以至于周海婴堂堂燕大教授，到了70岁的时候，还要拿出自己当年上学时候的成绩单，证明自己不是「弱智」。

    余切绝不能这么坑儿子。

    虽然只有三个人，这一年的春节格外热闹。

    余切教孩子念「妈妈」，不知何故，张俪和陈小旭两人有人答应了一声。「暴怒」的余切要求两人同样的对待自己，「叫爸爸！」

    余切关了灯，黑暗中，不知道有谁先说了一声。

    之后就是一番乱战。

    张俪躺在余切身上，冷不丁一抬头，拍了拍他的胸脯，「真大！」

    「练的嘛！」

    陈小旭翻身下床，逗弄余厚启，耐心教导他。

    她蒙著余厚启的眼睛上，一开一合地轻声念叨「妈妈」，余厚启还是不说话，但是全程笑嘻嘻的望著陈小旭。

    中间陈小旭似乎听到了一丁点儿的声音，她立刻认为是余厚启在说话，然后拼命的鼓励他。

    陈小旭有一种母性光环，她太能够共情别人。

    「我妈教导我的时候，一辈子都没这么耐心过。」余切评价道。

    张俪看在眼里，忽然说：「你什么时候和小旭有孩子？」

    「我要得到你的批准吗？」

    「小旭太好了，我什么怨言都说不出。她比我还适合做妈妈。」

    「也不能这么说。」余切摇了摇头，「严厉的母亲也是很重要的。」

    在家呆了一周。余切携带著翻译好的《迷宫中的将军》全文，重新回到沪市，马悦然为了看稿件，特意赶到沪市等他。

    但是，马悦然还看到余切的稿子格外的厚。

    「你有新小说？」他道。

    「我很不满意《太阳帝国》这部电影剧本，这就是个二流小说和一流制作下的电影。」

    余切翻开稿子给马悦然看，上面写著《紫日》两个大字。

    马悦然几乎是立刻就放弃马尔克斯的小说，转而看向余切的新小说。

    半晌后，他迟疑道：「我没有明显觉得，这本书远远的好于《太阳帝国》。」

    「不急，你还没看到关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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