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寝食难安

    中山国，卢奴。

    夜半时分，袁绍自噩梦中惊醒。

    刚步入夏六月以来，夜中暑气逼人。

    袁绍只穿简单一层绛色贴身里衣入睡，不知道是夜里闷热出汗，还是噩梦冷汗。

    他坐在榻边接连张嘴长呼吸，仿佛遗忘了鼻子的功能。

    寝室之内只有他用嘴呼吸喘气的声音，以及半夜蚊子嚣张的振翅声。

    好在，袁绍是有罗纱蚊帐的。

    隔著蚊帐，袁绍脱下已经湿透前胸、后背的里衣，眼神怔怔望著灯火，火苗跳动再次勾动他的噩梦记忆。

    他梦到摩下十余万大军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无数熟悉、不熟悉的声音围绕著他呐喊。

    此刻睡醒，他自然恢复思考能力，就觉得大军被一把火尽数烧毁实属不可能O

    河北的军队，这次是轮番出击，不仅在河内东部、东郡西部围绕朝歌、黎阳驻屯大军，这里有一支三万人规模的军团，由袁谭、逢纪统率，专门抵御、延迟吕布的攻势。

    此外邺城还有一支战略预备队，已经动员了三万余人，会择机投入战斗。

    如果战况再激烈一些，以河北的潜力，还能再动员三万余军队。

    只是这最后的动员，袁绍非常的舍不得，因为最后这批军队是从各郡国的编户中动员。

    河北英杰族大兵强，袁绍这些年也只是勉强压制内部。

    也就是赵基、公孙瓒具有非常强的掠夺、再分配倾向，否则河北内部的纷乱不是那么容易能平定的。

    反倒是与赵基的敌对，以及与公孙策的反复军事拉扯，反而在这种存亡危机下，袁绍与河北大姓之间的矛盾渐渐变小，变得暂时可以忽略。

    树立两三个强势的、对己方内部不怀好意的宿敌，是真能转移内部的矛盾，维持整体的凝聚力。

    所以内部不同阶层的人力，也要区别对待。

    袁绍，终究怀有那么一点美好的期望，希望尽可能保留编户的元气。

    如果他都不保护这些编户的最后利益，那么官府、豪帅一起合力折磨，最后这点编户会很快破产破家，成为豪强大姓瓜分的肥肉。

    失去了这最后的编户人力，那袁绍与大姓之间也就失去了缓冲。

    到那个时候，军事动员极有可能向袁术那套失败的体制靠拢。

    袁绍渐渐恢复冷静，但作为一个自负的人，他不屑于相信、推崇别人口中的天命。

    而对自己的梦境，他认为这一定是有深意的。

    冷静之后，开始分析梦境所预示的征兆。

    作为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袁绍对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相信的————人死无灵的学说，对岁数越来越大的人来说，这太残酷了。

    思索片刻，他还是没有头绪，就对外轻喝一声：「来人。」

    「明公？」

    当值的主薄耿苞脚步传来，出现在屏风边上，拱手模样，神情之间有熬夜值班的困倦。

    「焚香，取饭菜来。」

    袁绍下令，不等耿苞行礼应答，就又追问：「可有塞外军情？」

    「回禀明公，自入夜以来，并无吕赵军情。」

    耿苞长拜回答，袁绍默默松一口气，又问：「可有青州军情？」

    在周瑜、程普支援下，他算是出奇一击击溃了公孙瓒，对于青州方面的援军，他抱有很大的期待。

    「尚无青州军情。」

    耿苞见袁绍语腔清晰，断定袁绍这一刻思维正常，就又说：「齐侯伤势越发明显，臧霸、孙观等琅琊群贼抵抗意愿愈发强劲。」

    「知道了。」

    袁绍拉长语气略有不满情绪，他不想听这个坏消息。

    此前还担心易世之后，自己的儿子压不住孙策这个义子，也怕孙策、周瑜有能力反客为主，篡夺自己留给儿子的基业。

    袁绍太清楚冀州英杰的底线与操守，既然没时间除掉这些人，只能小心防范。

    他虽然觉得选中的袁尚综合能力很强，可再强，也跟草莽间搏杀而崛起的赵基、孙策没法比较。

    原本还想著好好平衡，以后儿子与义子之间能携手合作，只要挡住赵基的几次扩张攻势，赵基摩下汉胡武装得不到满足，懈怠之下，赵基更难发动强劲攻势。

    此前想的那么多，怎么也没想到孙策那么聪明、机敏、健壮、勇的人会踏上其父孙坚的旧路，甚至还不如孙坚，孙策竟然被几个军营附近的山民暗算。

    很快一阵艾草香弥漫起来，袁绍也掀起罗纱蚊帐，脚踩木钉屐履起身，从衣架上拿起轻薄、宽大中衣套在身上，试著扎系绳带，却突然发现这件中衣似乎变的有些过于宽，没有之前那么合身。

    袁绍又拿起铜镜照了照，最近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总觉得赵基会神出鬼没，或者从井陉直突而来，然后不管不顾就跟疯牛一样直扑邺城；也感觉赵基会出现在飞狐径，与那里的晋军偏师汇合，然后突驰袭破倒马、紫荆等一系列关隘。

    甚至感觉赵基会率兵翻山越岭，然后穿过中山湖，直捣自己所在的卢奴城。  

    越是了解赵基，袁绍越是顾虑来自赵基的强袭。

    孙坚、孙策的战法就非常的勇悍，前者打的董卓没了脾气，孙策更是转战青徐淮扬，几乎所到之处，都是无人能挡。

    而他们父子————大概孙坚重生，与孙策联手，或许才能与赵基的强袭持平。

    自赵基护送监国皇后出巡河朔的消息传来后，袁绍是彻底失眠了。

    只有熬到身体困乏不已的时候，他才会入眠。

    思索著孙策、赵基，袁绍来到大厅，这里有徐徐夜风吹入，阵阵凉爽令袁绍身心舒坦许多。

    他随意裾坐，伸手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而主薄耿苞也提来一壶井中贮存，能清凉解渴的蜜水。

    耿苞小心翼翼给袁绍斟酌蜜水，袁绍浅饮一口，说：「伯符骁勇忠义，历来被赵贼视为心腹大患。今吕赵二贼设计行刺，国家正值动荡之际，若失伯符，我甚是悲痛。」

    「明公是想？」

    「各地名医可到了邺城？我想遣使一人，率我河北名医驰往青州，为伯符医治。」

    袁绍又饮一口清凉甘甜的蜜水，说：「伯符有一子年幼，实难承担重任。我想问问公瑾，看他可有意乎。」

    「是，臣明白。」

    耿苞轻声应下，神情带著一点喜悦。

    比起凶悍的孙策，扶植周瑜接管孙策的武装，这不仅对河北大姓有好处，几乎是各地衣冠所渴求的事情。

    袁绍固然出身衣冠望族，可年龄终究大了，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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