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一笔款项到账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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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湖苑,C栋,1802室。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缓缓洇入这间陌生、宽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客厅。罗梓坐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体僵硬,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沙发布料细腻的经纬。沙发很软,是真皮的,坐下去几乎能将人整个包裹,与他出租屋里那张硬邦邦、弹簧都硌人的旧布艺沙发天差地别。但他却感觉如坐针毡,身体无法放松,每一寸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紧绷和陌生的环境而微微酸痛。
离开柳树巷那间破旧的出租屋,被李维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带到这里,整个过程像一场恍惚的梦。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杂乱老旧的街区,到整洁繁华的干道,再到这片掩映在浓密绿化中、环境幽静、安保森严的高档住宅区。他像一件被精心打包、运送的货物,从一个世界,被搬运到了另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李维几乎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在他下车时,用门禁卡刷开了C栋楼下厚重的玻璃门,带他上了直达十八楼的电梯,用另一张卡打开了1802室的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或者说,是那种长期无人居住、但被定期维护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样板间”状态。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小区精心打理的中心园林和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空气里弥漫着空气清新剂和一种高级织物洗涤后残留的、过于洁净的气息,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烟火味。
“这是你未来一段时间的住处。” 李维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介绍一间酒店客房,“生活必需品在储物间,有需要可以按清单补充。记住协议条款,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保持房间整洁。设备随身佩戴,确保电量充足。”
然后,李维递给他一部全新的、款式普通但做工精致的智能手机,和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手机是工作专用,里面只存了我的号码和必要的应急联系方式。已设置限制,只能拨打和接听指定号码,无法上网或安装其他应用。文件袋里是新的身份证复印件、门禁卡、以及一些现金,作为你近期生活费。你的个人物品,可以放入主卧衣柜。”
交代完这些,李维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房门关上时,电子锁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咔哒”上锁声。罗梓知道,那不仅仅是门锁,更是他自由的一道结界。他试过,从内部可以打开,但他不敢,也不能。
现在,他就坐在这片奢华而冰冷的寂静里,像一只被骤然关进精美笼子的鸟,茫然,无措,浑身冰冷。左手腕上,那只黑色的运动手环,表带妥帖地扣在腕骨上,不松不紧,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他卖掉了自己。
这个认知,在最初的麻木和空洞之后,随着环境的剧变和独处的静寂,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带着更具体、更尖锐的痛楚。他看着这间装修考究、却毫无温度的“囚室”,想起自己那间虽然破旧、却堆满了与母亲回忆的出租屋;看着手腕上冰冷的电子设备,想起自己那部屏幕碎裂、存着母亲和工友号码的旧手机;想起自己签下的那份协议,想起母亲在电话那头担忧却又强作欢喜的声音……
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用力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试图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但无济于事。寒意来自心底,来自那份已然生效、无法撤销的契约。
就在这时——
“嗡……嗡……”
两声沉闷的震动,从他放在旁边茶几上的那部新手机里传来。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响。
罗梓猛地抬起头,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直。他死死盯着那部黑色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通知。
谁?李维?还是……韩晓?
心跳骤然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伸向那部手机。指尖冰凉,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玻璃屏幕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点亮屏幕。解锁密码是李维设置的简单数字。他进入短信界面。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以“1069”开头的、像是银行或金融机构的服务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行字:
【韩氏集团慈善信托基金】您尾号7381的账户于10月28日16:47完成转账存入交易,金额为人民币150,000.00。当前账户余额150,000.00。款项备注:张桂芳女士医疗专项资助首期款。
150,000.00。
罗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数字上。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伸出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屏幕上那几个“0”上,一个一个地数过去。
个,十,百,千,万,十万……十五万。
没错,是十五万。不是一千五,不是一万五,是十五万。
首期款。
李维在出租屋里说过,协议生效后,首笔款项会立即到账,确保母亲的治疗不会中断。他当时听到了,但那些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直到此刻,这串冰冷的数字,以如此具体、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十五万。
母亲在第三人民医院账户里的欠费,是三千多。一次普通的并发症住院,大概需要两三万。而李维说,这十五万,是“首期款”,是未来至少三个月治疗费用的保障。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至少在未来的三个月里,母亲不需要再为透析费发愁,不需要因为怕花钱而忍着不用某些辅助药物,不需要在病情出现波动时,因为担心费用而犹豫是否该立刻去医院……
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罗梓刚刚筑起的、脆弱的心理防线。那不是单纯的喜悦,也不是纯粹的如释重负。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冲击、难以置信、后怕、以及更深沉悲哀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冲击,来自于这个数字代表的庞大购买力,对他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下个月的透析费如何凑齐而绝望,现在,账户里就凭空多出了十五万,而且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持。后怕,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笔钱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份卖身契,已经开始生效,开始展示它冷酷的“力量”。而悲哀……则是为了这笔钱所付出的,那无法估量的代价。
他看着那串数字,眼前却仿佛出现了母亲的脸。母亲此刻应该已经做完了今天的透析,或许正躺在病床上休息,护士可能已经告诉了她账户里多了一大笔钱的消息。她会怎么想?是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宽慰,还是对他那番“高薪封闭培训”说辞更深的疑虑和担忧?但无论如何,至少在钱的问题上,母亲暂时可以安心了。不用再计算着每一分钱,不用再在治疗和生存之间做最痛苦的选择。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封的心脏。虽然这暖流本身,也带着灼人的痛楚——因为它是以他自身的彻底沦陷为代价换来的。
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表情复杂的脸。他想哭,又想笑,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弧度。
“妈……” 他对着空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有钱了……你有救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既是对母亲的告慰,也是对他自己选择的、最后的确认与锚定。是的,为了这个,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要付出什么,无论未来会怎样。
短信的微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成了唯一的光源。罗梓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归于黑暗。但那一串数字——“150,000.00”——却像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第一笔款项,到账了。
交易,正式启动了。
他作为“商品”被“购买”后,买方支付的“首期款”,已经到位。而他需要交付的“商品”——他未来一年的自由、服从、乃至灵魂——也从此刻起,进入了“交割”状态。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李维”。
罗梓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抽离出来,用颤抖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罗梓。” 李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平稳,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刚才那笔十五万的巨款转账,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收到转账通知了?”
“收……收到了。” 罗梓的声音嘶哑,努力想让它听起来正常一些。
“嗯。” 李维应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直接切入正题,“款项到账,意味着协议进入全面履行阶段。有几件事需要你现在明确。”
罗梓握紧了手机,身体不自觉地再次绷直:“您说。”
“第一,关于你母亲的治疗。刘明磊主任已经确认收款,并会从明天起,按照新的资助标准,为张女士安排治疗。有任何特殊情况,院方会直接联系基金管理人员,再由我酌情通知你。你不需要,也不被允许,主动频繁联系医院或你的母亲。每周一次,你可以用这部工作手机,在指定的时间(通常是周日晚上八点),给你母亲病房的座机打电话,报平安,通话时间不超过三分钟。内容需提前报备。明白吗?”
每周一次,三分钟,内容报备。罗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意味着,他与母亲的联系,也被纳入了严密的监控和管理之中。他连最基本的、随时关心母亲病情、听母亲唠叨几句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明白。”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第二,关于你的‘工作’。” 李维继续说,“明天开始,你需要进入‘适应期’。每天早上八点,我会通过这部手机,向你发送当日的‘日程安排’和‘行为准则’补充说明。你需要严格按照要求执行,并按要求反馈。初期内容会很简单,主要是让你熟悉规则,养成服从和反馈的习惯。”
日程安排?行为准则补充?罗梓感到一阵茫然。他现在被关在这个房间里,能有什么“日程”?
“第三,” 李维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更重的分量,“记住你的身份,记住协议的每一款条款。尤其是保密条款和人身约束条款。你现在所处的小区,安保级别很高,你的出入记录、电梯使用记录、甚至公共区域的影像,都会留存。不要试图挑战规则的边界。任何违规行为,都会立刻触发相应的后果,最先体现的,可能就是对你母亲资助的中断。这一点,请你时刻谨记。”
警告。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警告。用母亲的资助作为要挟,确保他绝对的顺从。
“我……记住了。” 罗梓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无力。
“很好。” 李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今天你就先适应环境。房间里有准备好的食物,你可以自行取用。晚上十点前,手环会记录你的睡眠准备情况。保持手机畅通,我会在明早八点整,联系你。”
“另外,” 就在罗梓以为通话要结束时,李维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罗梓的心猛地一沉,“韩女士让我转告你:契约已立,买卖已成。做好你该做的,你母亲就能得到她应得的。别有多余的想法,那对你,对张女士,都没有任何好处。”
韩女士。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刺入罗梓的耳膜。是她的指示。是她,在提醒他这场“买卖”的本质,提醒他卑微的、作为“商品”和“债务人”的身份。
“……是。” 罗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么,明天见。” 李维没有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罗梓缓缓放下手机,手臂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靠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设计简约、却散发着冷白色光芒的顶灯。光线有些刺眼,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串“150,000.00”的数字,和李维冰冷的警告,韩晓透过李维传达的、更具威慑力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越收越紧。
第一笔款项到账了。
母亲的生机,被这串数字暂时锚定。
而他,也被这串数字,和他自己的签名,彻底钉死在了这份为期一年、或许更久的卖身契上。
从此,他不再是罗梓。
他是“乙方”,是“特别事务助理”,是一件用巨额医疗费换来的、有使用期限的“商品”。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璀璨繁华。这间位于十八楼、装修奢华的公寓,如同一个悬浮在云端、与世隔绝的精致囚笼。
而他,是这囚笼里,唯一也是永远的囚徒。
交易完成,款项到账。
新的生活,或者说,新的刑期,从这条冰冷的短信开始,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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