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棉拐进一处破败的巷子，侧身躲开骑着自行车左摇右晃的小孩子。

一进家门，沈棉就看到了沈父来不及躲闪的面容，方方正正的脸上青紫参半。

马扎旁边的垃圾桶敞开着，里头扔的卫生纸沾着血和碘伏。

院子里，沈父和沈母一坐一站，她妈手里还拿着棉签和碘伏。

一看见她，立马手忙脚乱的将东西收了起来，沈父转过身背对着她，憨厚的笑了两声。

“爸骑车不小心摔了，没啥事。”

说着他捂着脸，站起身往屋里走。

她爸骑自行车的速度堪比龟速，能摔成这样？骗鬼呢！鬼都不信好吗！

沈父进了屋，她妈在收拾石桌上的药品，她沉默着将门关上。

走到已收拾好的沈母面前，她问：“妈，给我说实话，我爸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沈母拎着药箱看着她，沈棉这才看到，她妈的眼睛红了一圈，像是刚哭过。

她这一问，她妈就颤抖着嘴，红着眼叹了口气。

“你去厨房等我，不能让你爸听见，他不让我说，怕你生气。”

说完，沈母转身进屋里，将药箱放下。

院子不大，只有两个大小一样的房间，连客厅都没有，然后就是院子里露天搭起来的厨房。

厨房的空间很狭小，沈棉撩起裙子，坐在灶台烧锅前的马扎上。

沈母坐在她身旁，吸了吸鼻子，将韭菜放在地上，一边摘菜一边跟她讲：“你爸早些年，借给你舅舅三万块钱。”

“你这马上要上大学了，家里的钱不够给你交学费的，你爸今天上门去要。”

沈棉安静的听着，伸手想帮忙，沈母推开了她的爪子，斥她：“你这手是用来画画的，不能干这些，得仔细点手，保护好，听到没。”

“听到了。”

沈棉乖乖应道。

从她高中选了美术后，她妈就再也不让她做家务了，恨不得将她的手供起来。

沈棉很听话，顺从的将手收了回来。

“妈，你接着说。”

沈母微微叹了口气：“你爸上门要钱，可你舅不仅不还钱，他还咒你。”

“他说，每年华清美术学院才招几个学生，说你肯定没希望，让你赶紧准备复读，选个差点的学校，说夏城的大专就挺好。”

“你爸听了很生气，和他争论了几句，俩人就打了起来。”

“你爸也傻，你舅是练家子，你爸咋可能打的过。”

沈母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将头靠在沈母的肩膀上，淡道：“妈，我一定会考上的，我会让你们扬眉吐气的。”

她爸身上挨的每一下，她也会百倍的奉还回去。

沈母手上摘菜的动作不停，听着她的话，边抽噎边欣慰的笑：“妈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到时候，咱家摆上升学宴，请上咱整条街的人，好好给你庆祝庆祝。”

她盯着摘好的绿叶菜发呆，说的话很轻很淡：“升学宴太费钱了，我也不想和那么多人吃饭，我只想和你还有爸，坐在桌子前吃个饭就够了。”

就知足了。

“宝贝女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喜欢有外人在，咱就关起门来庆祝。”

沈母向来惯着她，一听她不愿意，就打消了念头。

温馨的亲情缓慢流动着，耳边是清脆掐断黄叶的声音。

她看着沈母的手，也才四十岁，这双手已经粗糙的不成样子了。

她一低头，就看见了她落在膝盖间的手，被这个家保护的毫无生活的痕迹。

就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样。

她坐在马扎上，看着沈母忙碌的身影。

洗菜，切菜。

到炒的那一步时，将她赶了出来，身后的油烟味浓的呛人。

沈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露天厨房被她爸的巧手搭上了烟囱，可依旧呛的人睁不开眼。

沈棉走到石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小小的菜地，里面种着八株市面上已经四块钱一斤的西红柿。

沈家买不起水果，就种些西红柿，只给她一个人吃。

沈母听说西红柿能美白，所以这片小小的地就只种了西红柿。

烟囱冒着直直的炊烟，然后被晚风吹散。

夜色渐浓，坐在院子里的少女皮肤白的恍人。

腿上落了只蚊子，沈棉一巴掌扇过去拍死了一只。

拂落掌心蚊子的尸体，沈棉走到墙边浇菜的水龙头下洗手。

清凉的水穿过指间，沈棉暗下决心，早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不再操心钱的问题，不用在没有油烟机的厨房呛的睁不开眼。

沈父一直在屋里头躲着，直到吃饭才出来，唇角像挨了一拳，都裂开了。

可见下手的人，没有丝毫的留情。

连咀嚼的动作都很小，时不时抽搐着嘴脸，一脸痛苦。

从小到大，头一次见到她爸这么狼狈的模样，沈棉喉咙一哽，咽下的米饭都带了酸涩。

她一低头，眼泪就坠进了米饭，她赶忙将碗里剩下的米饭扒光，放下筷子。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口齿不清的说了句：“我吃好了。”

不等人回答，她转身跑进屋里。

将门关上，再也忍不住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沈棉走到书桌前，抽了两张纸，坐在床上压着声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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