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终点
红,铺天盖地的红。
龙凤喜烛高烧,在鎏金烛台上淌下厚重的泪。满屋的锦帐绣帷都浸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红色里,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合欢香,混杂着酒气。林晚端坐在拔步床边,大红的嫁衣上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像是要活过来振翅飞去。
她指尖冰凉,握着那对用红绳系住的匏瓜瓢。
瓢中清酒微漾,映出她今日精心妆饰的容颜。柳眉描成了远山黛,胭脂匀过了芙蓉面,唇上点了最时新的檀色口脂。母亲说,这样喜庆。全京城的人都说,林家大小姐好福气,能嫁与靖安侯世子李澈为妻,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吱呀——”
门开了。夜风灌进来,烛火猛地一晃。
林晚抬起眼,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羞赧笑意。这笑,却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僵死在脸上。
进来的,是两个人。
李澈仍穿着那身与她嫁衣同色系的喜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可他身侧,紧紧依偎着的,竟是她的嫡亲妹妹——林晴。
林晴也穿着一身红。不是正红,是略浅些的胭脂红,却依旧刺眼。她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式,发间却簪了一支赤金点翠并蒂莲步摇——那是林晚及笄时,祖母赐的压箱宝贝。
“姐姐。”林晴先开了口,声音柔得像掺了蜜,眼底却淬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这身嫁衣,穿着可还沉?”
林晚的视线从林晴脸上,缓缓移到李澈身上。
她的未婚夫,她的夫君。此刻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她——冰冷,漠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你们……”林晚的嗓音干涩得厉害,“这是何意?”
李澈没有回答。他松开林晴的手,一步步走到桌边,执起那壶还未动过的合卺酒,慢条斯理地又斟了一盏。酒液倾注的声音,在死寂的新房里格外清晰。
“晚儿。”他开口,还是那般温润的语调,却让林晚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凉透,“这杯合卺酒,你该喝了。”
林晚猛地站起,凤冠上的珠翠撞出凌乱的声响:“李澈!今日是你我大婚,你带晴儿进来,究竟想做甚么?!”
“大婚?”林晴轻笑出声,走到李澈身旁,极其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酒盏,“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从今夜起,靖安侯世子夫人,是我了。”
”林晴依偎在李澈怀中,下巴微扬,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姐姐,你还不明白吗?从今夜起,靖安侯世子夫人,是我了。我们的‘好父亲’……他书房里那些要命的书信和玉玺,已经被澈哥哥‘帮忙’,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了。”
她轻轻抚过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笑容甜蜜:“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澈哥哥就会以‘保全林家最后一点血脉’为由,娶我过门。陛下仁慈,不会牵连无辜的我,我反而会是……最令人怜惜的那一个。”
李澈含笑看着她,眼神温柔,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的作品。但那眸底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算计。
林晚浑身血液冻结:“林晴!你疯了!这是谋逆大罪,会株连九族!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我当然能。”林晴语气轻快,带着被宠坏的天真,“澈哥哥都安排好了。他说了,只会是父亲和大哥他们‘罪有应得’。到时候,我就是一个父母蒙难、孤苦无依,幸得世子垂怜收留的可怜女子……名声、地位、爱情,我全都有了。”
她看着林晚震惊而绝望的脸,愈发得意:“姐姐,你就安心去吧。你的一切,我都会好好‘继承’的。”
李澈此时才缓缓开口,语气似在安抚,却字字诛心:“晚儿,晴儿一片痴心,我必不会负她。至于你……知道的太多,林家倒后,你若活着,对晴儿的名声终是妨碍。”
他顿了顿,仿佛施舍般说道:“看在你我过往情分上,我给你一个体面。这杯酒,或是外面的湖,你自己选。”
谋反?
林晚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她扶住冰冷的床柱,指甲深深掐进雕花木纹里:“胡说!父亲忠心耿耿,怎会……”
“怎么不会?”李澈终于转过身,正面看向她。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林国公藏匿前朝玉玺,私蓄甲兵,与镇南王书信往来密切……桩桩件件,都是灭门的大罪。”
“是你!”林晚死死盯住他,“那些所谓证据,是你……”
“是我。”李澈坦然承认,甚至微微一笑,“若非如此,陛下怎会允我李府与罪臣之女退婚?又怎会……允我另娶佳妇?”
他伸手,揽住了林晴的腰。
林晴顺势偎进他怀里,仰起脸,眼波流转:“澈哥哥为这一天,筹谋了整整三年呢。姐姐,你可知,从你及笄那日,在花园里对他嫣然一笑开始,你就注定是颗棋子了?”
三年?
林晚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她想起三年前祖母寿宴,李澈随父前来贺寿。她在花园的杏花树下捡到他“不慎”遗落的玉佩,还给他时,他接过玉佩,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掌心,耳根微红地说:“多谢林姑娘。”
原来那羞赧是假的。
原来那场“偶遇”是设计的。
原来这三年的花前月下、诗词唱和、信誓旦旦……全是戏。
“为什么……”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林家待你不薄,父亲甚至……甚至力排众议助你袭爵……”
“正因为待我不薄,才更该死。”李澈的笑意彻底冷下来,“我李家要的,从来不止一个空头侯爵。你父亲挡了路,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惨白的脸上,竟掠过一丝近乎怜悯的神色:“晚儿,你若安分当个无知妇人,或许还能留条性命。可惜,你太聪明了。”
太聪明。
所以那日他在书房与幕僚密谈边关粮草之事,她无意间听到,虽未外传,却已成了他的心头刺。
所以她知道他私下结交几位有兵权的将领。
所以她知道他与宫中某位贵妃暗通款曲。
林晚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她缓缓站直身体,抬手,一点点扶正了头上摇摇欲坠的凤冠。
“所以这杯酒,”她看向林晴手中那盏清冽的液体,“是鸩毒,还是让我长睡不醒的迷药?”
林晴娇笑:“姐姐想选哪种?”
“我哪种都不选。”林晚一字一句道,“我要见父亲母亲。纵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怕是不能了。”李澈淡淡道,“岳父岳母此刻,大概已在诏狱了。至于你——”
他使了个眼色。
门外突然涌入两名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架住了林晚。力气极大,钳得她臂骨生疼。
“送大小姐去她该去的地方。”李澈转身,不再看她,“做得干净些。”
“李澈——!”林晚奋力挣扎,凤冠脱落,砸在地上,珍珠翡翠碎了一地,“你不得好死!林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叫骂声很快被堵住。一块粗布塞进了她嘴里,带着霉味和尘土气。
她被拖出了新房。拖过长长的回廊,拖过张灯结彩却空无一人的庭院,拖向后花园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夜风冰冷刺骨,吹透了她单薄的嫁衣。
湖水黑沉沉的,映着岸边寥寥几盏未熄的红灯笼,像一只巨兽沉默的眼睛。
婆子将她拖到湖边木栈道上。其中一人拔掉她嘴里的布,低声道:“大小姐,别怪我们,都是主子的吩咐。”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她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湖水,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却让两个婆子都毛骨悚然。
“告诉李澈和林晴,”她转过头,眼中映着猩红的灯笼光,竟亮得骇人,“今日之债,我林晚——来世必偿!”
话音未落,她竟主动向后一仰。
“噗通——”
水花四溅。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灌入耳鼻口眼。沉重的嫁衣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她向下沉。视线迅速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水面之上那几盏扭曲晃动的红光,和婆子们惊慌跑远的模糊身影。
窒息。冰冷的窒息。
肺腑像要炸开,意识被一寸寸剥夺。
不甘……好不甘……
爹,娘,女儿不孝……
祖母,阿弟……
若有来世……
若有……
***
痛。
头痛得像要裂开。
喉咙里火烧火燎,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回去。
林晚艰难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不是阴冷的水底,也不是地狱的刀山火海。
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顶。是她自幼睡惯的,那张紫檀木拨步床。
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淡淡的、熟悉的苏合香——是她屋里惯用的安神香。
她猛地坐起!
动作太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纤,指尖圆润,没有在湖底挣扎时被砂石划破的伤口,也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这是她十六岁的手。
再抬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眼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却已能窥见日后惊人的姝色。最重要的是——这是她,未嫁之前的她。
“小姐,您醒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声音。是她的贴身丫鬟,碧珠。
碧珠?
碧珠不是在她嫁入李府前三个月,因“偷窃主母首饰”被发卖出府了吗?后来她辗转得知,碧珠被卖进了最下等的窑子,不出半年就……
“小姐?”碧珠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您是不是又魇着了?脸色这样白。快把安神药喝了,今日可是老夫人寿宴,您得养足精神才是。”
寿宴?
林晚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她想起来了。十六岁这年,祖母六十大寿。寿宴前一日,她因前夜贪凉看了一宿闲书,感染了风寒,昏沉了一整天。
就是在这次寿宴上,她第一次“正式”遇见李澈。
就是在这次寿宴后,李澈开始对她“情根深种”。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从这里就开始了。
林晚缓缓抬起头,接过碧珠手中的药碗。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
她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水面微微晃动,映出她此刻幽深如古井的眼睛。
然后,她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苦。真苦。
可再苦,也比不过湖水灌满肺腑的绝望,比不过被至亲至爱联手推入地狱的恨!
“碧珠,”她开口,声音因高热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替我梳妆。今日寿宴,我要……好好准备。”
镜中的少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李澈,林晴。
我回来了。
这一世,我们好好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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