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威胁
不过片刻之后,霍光便在丹陛前跪下,身板挺直。
霍光看向对面的皇帝,开口道,“陛下,当年的臣第一次上战场时,也害怕极了,面对那些凶残无比的匈奴骑兵冲过来,当时臣的双腿都在颤抖,但那时候,卫大将军就对臣说:‘霍光,在战场之上,你怕是没有用的,你心中若是越惧怕那些敌人,那么你将会死得越快。’”
刘弗陵抬头问道,“那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脸色有些惨白的刘弗陵,霍光接着说道,“陛下应该做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比如今日所做的,便是陛下该做的事,作为一位帝王,不偏听,不独断,让各方共议,求最大之公约数,这就是为君之道。”
刘弗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玉匣,缓缓打开,里面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一片旋转的,璀璨无比的星光。
“大将军,你看。”
霍光也是抬头看向匣内,再次被那玉匣当中的奇异景象给震撼到,只见那些光点缓缓流动,像是活的。
“今日在朝堂上时,它特别烫。”刘弗陵说,“尤其在左将军说话的时候,简直烫得像要烧起来。”
霍光心中一凛,“陛下是说……”
刘弗陵合上匣盖,“朕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但朕总是感觉到,父皇留给朕的这个玉匣似乎在记录什么。记录着今天每个人的话,每个人的内心。”
霍光听着刘弗陵的话,一时若有所思。而刘弗陵则是,抱着匣子站了起来,“大将军,你去忙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对于这样的事情,霍光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躬身退出,走到殿外时,他看见上官桀居然没离开,还在廊下等候。
见霍光出来,上官桀立马便迎了上来,脸色不太好看,“大将军,敢问今日陛下之裁决,可是你事先授意的?”
“不是。”霍光摇头,“陛下聪慧,何须听我的意见,陛下自有主张。”
上官桀冷笑道,“自有主张?不怪我说,陛下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罢了?倒是大将军,你我本是先帝托孤之臣,凡事当以共同辅政,可是今日这朝会之上,为何你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帮我说?”
霍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上官桀,“左将军,你既如此,那我想问问你,今日在朝上所言,是为国,还是为私?”
“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光缓缓道,“哼哼,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盐铁官营制若废,军中军费便无处出,这话没错。但你在朝堂上,一直坚持不废,真的只是为了军费出处吗?还是因为......那盐铁官营之中,有你上官氏的门人故吏?”
上官桀脸色大变,厉声吼道,“霍光,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见到上官桀居然如此强烈反应,霍光心中已然明了了七八分,他压低声音开口道,“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酒泉郡兵变,是查出燕王、广陵王的人,但你可知道,盐铁衙门里,也有燕王的人?你急着保盐铁官营,究竟保的是国本,还是在为某些人疏通便利的财路呢?”
上官桀后退半步,眼神闪烁,一时语塞,“你......你......?”
霍光凑近了一些,接着说道,“所以啊,左将军,有一些事情不要做的太过分,先帝将江山托付给我们,不是让我们结党营私的,我言尽于此,接下来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些话,霍光便转身离去,留下上官桀一人在廊下,脸色青白交加。
话分两头,那些前来参加盐铁之议的贤良文学们,被安置在未央宫西侧的麒麟阁偏殿,这里本是收藏典籍、画卷之所,临时辟出作为他们的议事处。
大儒桓宽此时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雪,而其他的那些儒生们则是三五成群,依旧大声激动地讨论着刚才的朝会,讨论着三个月的改良之期。
“桓公。”这时候,一个年轻儒生凑了过来,“陛下让我们参与制定盐铁政策,这当真是古往今来未有之事啊!若是真能改良盐铁之弊,造福百姓,我等也算不负所学了。”
桓宽却摇头,他可比这些儒生们看的更为真切,“你们啊,将这件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为何?”那年轻儒生不解,开口问道。
桓宽长舒一口气,旋即压低声音说道,“盐铁官营一事,岂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这其中牵涉利益太广,从长安的权贵,到地方的豪强,再到盐铁衙门上下下的官吏,多少人几十年都是靠这个吃饭?若是真的要动,那就是断人财路,你们都读过很多书,岂不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说说,他们那些人会甘心如此认输吗?”
听闻此言,年轻儒生脸色变了,“那......那陛下为何还让我们做?”
“因为陛下需要一把刀。”桓宽苦笑道,“陛下如今年幼,四位辅政大臣各怀心思,而陛下此时用我们,那是要借我们的口,说出他想说但不能说的话,借我们的手,做他想做但不能做的事。”
“那我们岂不是......”
“棋子。”桓宽缓缓说道,在来京城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但他不后悔。
“但我们就算是棋子,那也要做有用的棋子,至少在这三个月当中,我们可以真正了解盐铁的内幕,暗中收集证据,就算这件事最后改不成,我们也要让天下人知道真相。”
正说着话的时候,偏殿门被推开,桑弘羊带着几个属官走进来。
桑弘羊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诸位贤良,从今日起,本官将与诸位在此处,共议盐铁改良之策,这些都是少府整理的盐铁衙门历年账册,各地盐价、铁价记录,官吏名录,诸位可先查阅。”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便是几大箱竹简被抬进来。引得那些儒生们围上去,翻开查看,很快响起惊呼声。
“幽州盐价,竟比关中贵三倍?”
“蜀郡铁官,一年俸禄不过六百石,家中却有僮仆八百?这钱从哪里来?”
“河东盐池产量年年虚报,这......”
桑弘羊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冰冷。他并未理睬那些叽叽喳喳的儒生们,反倒是走到桓宽身边,低声说道,“桓公啊,陛下让你们参与盐铁之事是好事,但我也奉劝一句,有些事情呐,过犹不及。”
桓宽抬头,装糊涂道,“御史大夫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查可以,但不要查得太深。”桑弘羊声音很低,只说给桓宽一人听,“盐铁衙门水深的很,牵扯的人多,有些名字,看到了就当没看到吧,而有些账目......因为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若我们非要查呢?”
桑弘羊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那就要看,桓公是想当诤臣,还是想当忠臣了。”
“诤臣与忠臣,有何区别?”
“诤臣直言进谏,往往不得善终,忠臣体谅上意,方能长久。”桑弘羊拍拍他的肩膀,“桓公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话。”
说完这些话之后,桑弘羊便带着属官离开了偏殿。
只剩下桓宽瘫坐在原地,手按在竹简上,那竹简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窗外,雪终于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艰难地透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时候,年轻儒生凑过来低声问道,“桓公啊,我们还查吗?”
桓宽沉默良久,最终说道,“查,一定要查。但我们要把最重要的证据,记在心里,不要写在简上。”
“为什么?”
“因为写在简上的,都可能消失。”桓宽望向窗外,心思深沉,“但记在心里的,只要还有人活着,这一切就不会消失。”
桓宽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一百天的时间,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他知道,即便是他们是棋盘上的棋子,那也要走出他们想要走的棋路。
(https://www.dulixs.com/du/81788/49782130.html)
1秒记住立读小说网:www.duli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ul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