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梁怀瑾的身世和张杭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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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的校园,仿佛一个自成一体、充满生机与故事的小世界。
春有樱花如雪,夏有荷香满池,秋有银杏铺金,冬有寒梅映雪,四季在这片知识的沃土上流转,见证着一代代青春的飞扬与梦想的起航。
对于张文欢而言,这象牙塔内的生活,远非仅仅是枯燥的学业和堆积如山的书本,它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交织着真挚友情、潜在爱情与沉重家族烙印的微妙平衡之舞。
她如同一位优雅的舞者,在校园这个舞台上,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既要享受青春的绚烂,又要背负那份与生俱来的、不为人知的显赫与责任。
一天。
午后的阳光,慵懒而温暖,透过图书馆那高大明亮的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驳晃动、犹如碎金般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那是旧书纸张历经岁月后散发出的特有馨香,混合着淡淡墨香,以及从各个角落隐约飘来的、提神醒脑的咖啡因味道。
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是思维的殿堂,也是无数静谧时光悄然流淌的地方。
张文欢习惯性地坐在那个靠窗的固定位置,这里光线充足,视野开阔,偶尔抬头便能望见窗外摇曳的树影和湛蓝的天空。
此刻,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如砖的全球通史,旁边还散落着几份写满了批注的经济学报告。
她微微低着头,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偶尔因思考而轻颤,如同蝶翼。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而专注的侧脸轮廓,肌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白瓷。
只有那支定制钢笔的金属笔尖,在高级速记本上匀速滑动时,发出的极轻微的沙沙声,证明着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
一阵刻意放轻、但仍能分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对面的座位旁停下。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轻轻落座。
是梁怀瑾。
他今天显然是特意收拾过,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领口解开一颗纽扣,显得随性而不失得体。
袖口被他随意地挽至小臂处,露出线条结实、肤色健康的手臂。
他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和的笑意,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那笑意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手里,还拿着两杯刚从校外那家颇受学生欢迎的精品咖啡店买来的拿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嗨。”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空间的宁静,也怕惊扰了她:
“没打扰你吧?”
说着,他将其中一杯印着精致拉花,一只略显笨拙但很用心的小天鹅的咖啡,轻轻推到张文欢面前:
“看你一下午都在这里,眼睛都没怎么休息,提提神。”
张文欢从浩瀚的历史烟云和复杂的经济数据中抬起头,看到是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微笑,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泛起浅浅涟漪。
“谢谢,小梁同学。”
她放下笔,伸手接过那杯带着凉意的咖啡,指尖在不经意间,与他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触碰。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掠过,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迅速分开,一种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在看什么?”
梁怀瑾很自然地探过头,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和旁边密密麻麻的笔记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全球史?你还需要啃这么厚的通史?”
“嗯,选修课的必读参考书目,老师要求很严。”
张文欢抿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咖啡因的慰藉。
客观来说,这杯连锁店的拿铁,味道尚可,奶泡也算绵密。
但比起她平日里习惯的、由家里专人从全球最佳产区采购、往往高达五万美元一斤的顶级瑰夏咖啡豆,经由专业咖啡师精心烘焙、研磨、冲泡出的那一杯,无论是在风味的层次感、醇厚度,还是在回甘的持久度上,终究是差了些难以言喻的境界。
但她从不会将这种比较宣之于口,那不仅失礼,更是一种不必要的隔阂。
她只是抬起眼,眼神真诚地补充道:
“很好喝,谢谢你,正好需要这个。”
“喜欢就好。”
梁怀瑾眼神一亮,仿佛她这句简单的肯定,就是对他莫大的鼓励,那点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耳根微微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红,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声音也放得更轻了些:
“其实,我最近也在偷偷学手冲咖啡,网上看了很多教程,那个什么三段式沏法,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也挺考验技术的,我买了些还不错的咖啡豆,下次如果有机会,我给你泡一次试试?就当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点试探,又有点男孩展示心爱玩具般的自豪。
张文欢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笑意加深,宛如春花绽放:
“你还学这个?真没想到,好啊,我很期待梁大师的手艺。”
她是真的有点意外,也有一丝被珍视的暖意流过心田。
她知道梁怀瑾家境尚可,是城市典型的小康偏上水准,父母是体面的专业人士,但绝非大富大贵。
他如此用心地去学习一件与她喜好相关、并且需要投入时间和心思的事情,这份笨拙的真诚,远比任何昂贵的礼物更打动她。
“谈不上大师,就是自己瞎琢磨,入门都算不上。”
梁怀瑾被她一句梁大师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年轻人的羞涩与坦诚:
“我买了那种,嗯,四百多块钱一斤的蓝山风味豆子,店家说是进口的,品质很正,香气特别足。”
他略带些自豪地介绍,显然在他目前的认知和消费水平里,这已是相当不错、甚至堪称奢侈的尝试了,不过,他知道张文欢家境很好,因为担心她不喜欢,所以提前说了牌子。
张文欢心中莞尔,她知道真正的蓝山咖啡豆远非这个价格,所以后面有风味两个字......但这份心意千金难换。
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丝毫流露出对此价格的不以为然,只是顺着他的话,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赞道:
“那很用心了,四百多的豆子,品质应该很不错,初学就用这个,起点很高了。”
她巧妙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纤细的手指指向书本上某一处复杂的历史事件分析:
“先不说咖啡了,你看这里,关于这个帝国经济政策的突然转向,我觉得其实和当时社会底层意识形态的潜移默化、民众心理的变迁密不可分,而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资源短缺问题......”
梁怀瑾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并非不学无术的草包,相反,他阅读面颇广,思维敏捷,时常能精准地接住张文欢抛出的有些艰深的观点,甚至有时能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提出一些让张文欢也觉得眼前一亮、颇有启发性的独到见解。
阳光悄无声息地移动,将两人靠在桌旁的影子渐渐拉长,最终在桌角处温柔地交织在一起。
图书馆的这一隅,充满了静谧、融洽而又积极向上的氛围,那是青春与知识碰撞出的最美火花。
这样的场景,在张文欢的大学生活中并非孤例。
她就像一块磁石,天然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有时她刚结束一堂冗长的专业课,抱着厚重的书本,独自走在落英缤纷的樱花道上,沉浸在刚才的课堂思考中,会突然被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
“文欢!”
只见体育生周子睿,穿着一身亮色的运动背心短裤,抱着一颗还沾着操场灰尘的篮球,满头大汗地从不远处跑来。
他健康的麦色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咧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大声打着招呼,声音洪亮而直接:
“去食堂吗?正好我也刚训练完,饿死了,一起啊?”
他的热情像一团毫无保留的火焰,直接、温暖,甚至有些烫人。
他的好感,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体现在每一次偶遇和直白的邀请里。
张文欢通常会停下脚步,回以一个礼貌而友好的微笑,点点头:
“好啊。”
但她也深知这种单独相处的暧昧性,往往会紧接着说:
“正好我也约了室友一起,她应该马上就到。”
巧妙地让两人的同行变成一小段热闹的、朋友间的结伴而行,既接受了对方的善意,又不给对方留下不必要的想象空间。
或者,是在她去往教学楼的林荫小路上,会被早已等候在此的李明轩拦住。
李明轩是典型的富二代,一身当季最新款的潮牌,脚上是限量版球鞋,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是价值不菲的名表。
他有对张文欢独有的热情笑容,发出邀请:
“文欢,周末有空吗?我发现一家超棒的私房菜,隐藏在老巷子里,听说主厨是米其林三星退下来的,一天只接待几桌,环境味道绝对一流,赏个脸一起去尝尝?”
他的追求方式,带着明显的物质色彩和圈子化的分享,试图通过展示高端的消费能力和生活品味,来拉近与张文欢的距离,营造一种我们是同一类人的氛围。
张文欢对于这种邀请,大多会报以歉然的、却又不失风度的微笑,婉拒道:
“明轩,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真是不巧,这周末家里有点事,安排了活动,实在抽不开身。”
她不会具体说明所谓的活动可能是乘坐私人飞机去巴黎看一场高定秀,还是在私人岛屿上举办一场慈善晚宴,这种轻描淡写的拒绝,反而更显得疏离而不可逾越。
还有那个才华横溢、在校园音乐节上凭借一首自创的吉他曲目引起不小轰动的学长陈亮。
他通常不会在热闹的路上拦截,而是在图书馆的音乐区、或者人流量较少的艺术走廊偶遇张文欢。
他会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身上带着淡淡的松香或颜料味,眼神里总含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仿佛看透世事的忧郁与敏感。
他会含蓄地、甚至有些羞涩地递上一张手写的小卡片,上面是他个人小型演奏会或画展的地址和时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文欢,这周末我和几个搞艺术的朋友有个小型的沙龙,就在学校附近的空谷画廊,环境很安静,主要是交流一些原创音乐和画作,你有兴趣来听听看看吗?”
他的邀请,总是带着文艺、私密和精神共鸣的期许,试图在灵魂层面找到契合点。
张文欢欣赏他的才华,有时会收下那张充满艺术气息的门票,礼貌地说:
“谢谢学长,我有时间会考虑的。”
但如果她感觉到对方的意图过于明显,或者那场活动过于私密,她可能会在赴约时,巧妙地拉上梁怀瑾或者其他一两位相熟的同学、追求者一同前往,既全了对方的面子,又巧妙地化解了单独相处的尴尬,将可能的暧昧消弭于无形。
在所有这些或明或暗的追求者中,还有一位显得格外低调、沉稳,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陆子昂。
他与张文欢同属经济学院,甚至有几门核心课程是同班。
他是那种典型的学神级别的人物,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三,却并非死读书的类型。
他同时还是校网球队的主力队员,身形挺拔,动作矫健。
家境据说相当优渥,父母是知名企业家,但他身上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浮夸之气,气质沉稳内敛,衣着永远是简洁而高品质的基本款,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
陆子昂的追求,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式的。
他不会像周子睿那样在人群中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也不会像李明轩那样高调地展示财力发出邀请,更不会像陈亮那样带着文艺青年的忧郁递上私密门票。
他通常会在张文欢下课时,抱着几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专业书,恰好走在同一条回宿舍或去图书馆的路上。
他会很自然地加快几步,走到她身侧,用一种平和而专注的语气开启对话:
“文欢,上次王教授讲的那个经济增长模型,关于技术溢出的外部性假设,我有点不同的想法,你觉得如果引入制度摩擦系数,会不会更能解释新兴市场的特殊性?”
他的开场白永远是学术性的、充满思辨的,眼神清澈而认真,没有任何狎昵之感。
他的讨论总能切中要害,逻辑清晰,观点新颖,让同样对学术抱有热情的张文欢乐于与他交流。
有时,他会在食堂偶遇正吃饭、一边还在看资料的张文欢,然后很自然地端着餐盘坐下,话题可能是最近正在准备的学术竞赛案例,或者是某个国际经济论坛上的热点议题。
他的见解往往深刻而独到,引用的数据和理论都显示出其深厚的阅读积累和全球视野,让张文欢时常能从中获得启发。
陆子昂极其尊重张文欢的个人空间和节奏,从不越界,也从不给她任何压力。
但他又总能在她可能需要交流、讨论或者某些专业上的帮助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他就像一颗精心打磨、光芒内敛的钻石,一块沉稳可靠、价值巨大的璞玉。
张文欢对他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和欣赏,这是一种基于相近智商、同等能力水平、以及对其人格魅力的认可。
她有时会暗自思忖,如果未来要选择一个人,不仅仅是谈一场恋爱,而是作为人生道路上能够彼此理解、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伴侣,陆子昂或许是那个最合适、最能并肩前行的人选。
但是呢,现下,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个梁怀瑾。
真正尝到梁怀瑾的手冲咖啡,是在一个周六的午后。
他提前几天就约了张文欢,地点选在学校附近一个格调安静、藏书丰富的独立书吧。
当张文欢按照约定时间到达时,发现梁怀瑾已经早早等在那里,并且带来了一整套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手冲设备,手冲壶、滤杯、分享壶、电子秤、磨豆机,一应俱全。
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看起来格外清爽。
看到张文欢,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点紧张又期待的笑容:
“你来了?我都准备好了。”
张文欢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好奇地看着他摆弄那些器具。
梁怀瑾显然还是新手,动作带着明显的生涩和小心翼翼。
他一边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操作,温壶、磨豆、布粉、闷蒸、注水,一边还不忘紧张地自言自语,进行着实时解说和检讨:
“嗯,水温可能有点没掌握好,好像偏高了一点点。”
“哎呀,这个水流,怎么老是控制不稳,忽大忽小的。”
“闷蒸的时间是不是不够?气泡好像不太理想......”
他的神情专注无比,眉头微微蹙起,紧盯着滤杯中的咖啡粉和缓缓滴落的咖啡液,那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泡咖啡,倒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化学实验或者珍贵的艺术品制作。
张文欢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单手托着腮,安静地看着他忙碌。
书吧里流淌着低沉舒缓的爵士乐,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
此情此景,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脱离家族琐事和人际周旋的宁静与平和。
这种为一个人、为一件事花费时间的笨拙,在她那个追求极致效率和结果的世界里,是稀缺而珍贵的。
终于,在经过一番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操作后,一杯色泽醇厚、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咖啡,被梁怀瑾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郑重的神情,递到了张文欢面前。
他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紧张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与忐忑:
“尝尝看,这,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给人做手冲,可能味道很一般,甚至不怎么样,你别勉强哈。”
张文欢双手接过那只温热的陶瓷杯,先低头轻轻嗅了嗅飘散上来的香气,然后小心地吹了吹,啜饮了一小口。
客观来说,这杯咖啡,比起她自幼品尝惯了的、由家族专属的顶尖咖啡师,选用最顶级的咖啡豆,精确控制每一度水温和每一秒时间,精心冲泡出的那一杯,在风味的平衡度、层次的丰富感,以及口感的顺滑度上,确实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甚至,她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由于注水不稳定或水温稍高可能导致的过萃带来的涩感,隐匿在咖啡的尾韵里。
但是,这杯咖啡里所蕴含的那份沉甸甸的心意,那份为了她而去学习一项新技能的用心,那份操作过程中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期待,以及此刻他眼中那如同等待审判般的、笨拙的真诚,却是在世界上任何一家奢华咖啡馆、付出任何高昂价钱都绝对买不到的。
她放下杯子,在梁怀瑾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无比忐忑的目光注视下,脸上绽开了一个真心实意、毫无作伪的、极其温柔的笑容,清晰地、肯定地说:
“很好喝,小梁同学,真的,我很喜欢,辛苦了。”
那一刻,梁怀瑾眼中的光芒瞬间被点燃,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眸子里,所有的紧张都化为了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满足:
“你真的喜欢?太好了!你喜欢就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研究一下,有机会再给你泡?”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似乎太过急切和唐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再次泛红。
张文欢没有直接回答好或者不好,她只是再次端起那杯并不完美的咖啡,又认真地喝了一口,然后才抬起眼,带着一点俏皮的笑意,看着他说:
“那就要看,我们梁大师下次的冲泡技艺,有没有显著的进步咯。”
那种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暧昧未明、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在咖啡氤氲的香气、窗外绵绵的雨声和室内流淌的音乐中,悄然滋长,弥漫在两人之间。
当然,张文欢的日常生活,远非只有校园的单纯、图书馆的静谧和这些青春萌动的情感纠葛。
她的身后,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商业帝国,是一个站在财富和权势顶端的家族。
这种双重身份,使得她的生活时常需要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间切换。
某个周五的下午,她可能正在教室里听着课,或者和梁怀瑾、陆子昂他们在讨论小组里热火朝天地准备活动,她那部看似普通、实则经过特殊加密定制的手机,会在静音模式下,于口袋中产生一阵规律而持续的震动。
她通常会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特定号码,便会心中有数。
趁着课间休息或讨论间隙,她会走到走廊僻静的角落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的往往是管家那永远沉稳、恭敬、条理清晰的声音:
“小姐,打扰您了,按照先生的安排,前往苏黎世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航线也已申请获批,您这边课程结束后,司机会直接送您去机场,安总提醒您,那边晚间气温较低,请您注意添衣。”
张文欢则会一边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同学,一边用同样自然的、仿佛在讨论晚上去哪吃饭的语气吩咐道:
“好的,我知道了,帮我准备好那条香奈儿上周刚送来的早春度假系列的白色刺绣连衣裙,还有搭配的同系列外套和鞋子,我晚上到了那边要穿,另外,把我书桌上那份关于亚太区新能源投资的初步分析报告也一并带上,我在飞机上看。”
周末,当梁怀瑾可能在宿舍打游戏、和哥们儿聚餐,当周子睿在球场挥洒汗水,当李明轩或许在某个夜店消遣,当陆子昂在图书馆埋头钻研更深的学术课题时,张文欢可能已经身处瑞士苏黎世班霍夫大街的顶级珠宝店内,在品牌高层和资深SA谦恭周到的服务下,悠闲地挑选着尚未公开发售的当季高级珠宝。
或者,是在自家位于马尔代夫专属岛屿上的星耀宫私人沙滩上,享受着毫无打扰的日光浴,手边放着的,是空运而来的、全球年产量极少的某种特定水源地的限量版椰子水。
这些对她而言如同日常的经历,她极少、也从不主动向校园里的任何人提及。
那是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提及除了带来距离感、好奇甚至非议之外,并无益处。
偶尔,在周一的宏观经济学的课堂上,同桌的李明轩可能会敏锐地嗅到她身上那若有若无、极其独特而持久的香氛味道,他会惊讶地、带着些许探究地低声问:
“文欢,你用的这款香水是夜色?听说非常难买,而且辨识度极高。”
张文欢也只是转过头,对他淡淡一笑,语气平常地回答:
“是吗?我对这些不太了解,是家里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觉得味道还不错就用了。”
她纤细手腕上那块看似低调、表盘深邃如夜空、镶嵌着细微钻石犹如星辰的腕表,其价值和意义,更是梁怀瑾、周子睿他们这个层面的学生,根本无法识别和理解的存在。
这种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阶层差距,像一层坚韧而透明的薄膜,清晰地横亘在她和她的追求者们之间。
梁怀瑾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张文欢的与众不同,她举止言谈间那种浑然天成、并非刻意营造的从容与贵气,让他们在怦然心动的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要真正走进这位仿佛生活在云端之上的公主的内心世界,赢得她的芳心,绝非易事。
他们更像是围绕在美丽公主身边,怀着爱慕与敬仰之心的骑士,保持着礼貌而适当的距离,用自己的耐心、真诚、才华和日复一日的陪伴,希望能像水滴石穿般,慢慢融化那层无形的壁垒。
而张文欢对梁怀瑾那份与日俱增的好感,也正是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接触、一次次看似平常却充满暖意的互动中,慢慢累积起来的。
她欣赏他的上进心、他的真诚坦率、他的学识见解,还有他那份不掺杂太多功利性、相对纯粹的真切关心。
她深知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感情之事绝不能轻率任性,需要考量太多因素,因此她也乐于维持并享受目前这种暧昧不明、缓慢靠近的状态。
或许,真的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日久生情?
她有时看着梁怀瑾为了一个学术问题与她认真争论、或者因为她的一个肯定而眼睛发亮的样子,心里会偶尔划过这样一个带着些许迷茫又有些许期待的念头。
时光荏苒,白马过隙,转眼已是2032年的春天。
温暖的春风再次吹绿了浙大的草木,玉兰树上绽放出大朵大朵洁白或粉紫的花朵,犹如一盏盏精美的杯盏,向着蓝天致敬,校园里一派生机勃勃、万象更新的景象。
张文欢升入了大二的下学期,学业愈发繁重,但她也更加从容地周旋于学业与复杂的人际网络中。
而她的弟弟,那个同样继承了张杭精明头脑和不安分基因的张文华,在进入大学经过半个学期的探索与历练后,以其惊人的效率、出色的外貌和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在校园情场上战绩赫赫,固定保持着亲密联系的女友数量已经达到了七位之多,其速度之快,范围之广,手段之高效,让其姐张文欢都时常忍不住扶额感叹,私下对母亲安佳玲玩笑说:
“弟弟这时间管理和人际拓展能力,我看爸爸年轻时也未必比得上。”
相比之下,张文欢自己的感情生活,在旁人看来则显得平淡和专一许多。
她依旧与几位主要的追求者保持着友好而适度的联系,但与梁怀瑾的关系,无疑是最为亲近、也最引人遐想的。
他们一起上课,并肩坐在教室的前排或中间。
他们一起去图书馆,占据那个固定的靠窗位置。
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虽然大多时候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单独约会,旁边总会有其他同学或朋友,但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和默契,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一起吐槽教授布置的变态作业,一起为即将到来的考试熬夜复习,分享重点和心得。
那种相处时的放松和愉悦,彼此眼神交汇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欣赏与暖意,几乎与校园里那些公开的情侣无异。
在旁人的起哄和玩笑中,在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和打趣里,似乎总有一种名为爱情的情愫在暗暗涌动,如同冰封河面下汹涌的暗流,只差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由谁来捅破,以及选择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捅破。
三月十八日,一个对张家而言具有双重意义的日子。
这一天,是张文欢的生日,也恰好是张杭与安佳玲当年缔结婚姻盟约的结婚纪念日。
中午,张杭和安佳玲特意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商务活动和应酬,乘坐私人飞机从江州飞抵西杭,在一家极其私密、不对外公开营业、采用传统江南园林造景手法的高级餐厅栖园,为心爱的女儿庆祝生日。
餐厅坐落于西子湖畔一处僻静之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移步换景,环境清幽雅致到了极致。
“欢欢,生日快乐!”
安佳玲笑着递上一个用紫檀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狭长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晶莹剔透、翠色欲滴的玻璃种翡翠项链,蛋面饱满,水头极足,光泽温润,一看便知是传承级别的珍宝,价值连城:
“希望我的宝贝女儿永远像这翡翠一样,温润坚韧,开心漂亮,岁月不败。”
张杭则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眼神中满是为人父的骄傲和毫不掩饰的宠爱:
“又长大一岁了,在学校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什么想做的、想尝试的,就放手去做,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他送的礼物,是一把造型优雅流畅的车钥匙,最新款的、由劳斯莱斯根据张文欢喜好量身定制的魅影,颜色是她最喜欢的哑光星河紫,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如梦似幻的细微光芒。
“谢谢爸妈!我太喜欢了!”
张文欢开心地收下礼物,给了父母大大的拥抱。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由特聘主厨精心烹制的、融合了现代创意与江南风味的精致午餐,分享着各自生活中的趣事和见闻。
席间,张文欢也略带一丝羞涩地提到了晚上的安排。
“下午和同学约好了,一起简单吃个饭。”她轻声说。
安佳玲放下银筷,敏锐地看着女儿,眼神带着了然和探究的笑意,柔声问:
“是那个经常和你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的,叫梁怀瑾的男生?”
梁怀瑾,这个名字,让张杭眼神微动。
他知道,那是孙妙妙的儿子。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和她儿子走的比较近。
不过......对于孩子的恋爱,尤其是张文欢,张杭不会干预,张文欢的几个追求者,她最后会选择谁,也是张杭所好奇的。
张文欢脸颊微红,如同染上了胭脂,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嗯,他约了我去湖边那家西餐厅。”
张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社交,挺好,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下午两点多,午餐结束,一家人准备离开栖园。
张文欢跟父母道别:
“爸妈,那我先回学校准备一下,待会儿就直接过去了啊。”
“去吧,晚上让司机送你过去,结束了他去接你。”
安佳玲细心地叮嘱道。
看着女儿青春窈窕、充满期待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安佳玲转头看向丈夫,眼中带着一丝感慨和试探,轻声道:
“看来,咱们家欢欢,这次对这个小梁同学,是真有点不一样,有点动心了?”
张杭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池春水,神色平静,语气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达:
“年轻人嘛,这个年纪,遇到不错的对象,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只要那小子人品端正,自身努力,是真心对欢欢好,其他的,比如家世背景,不重要,我们欢欢有足够的底气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另一边,张文欢怀着一种混合着紧张、羞涩、以及隐隐约约、连自己都难以完全明晰的期待心情,回到了学校。
她精心挑选了一条看起来既不会过于隆重,又能衬托出她气质的米白色蕾丝边长裙,化了淡妆,然后准时来到了那家位于西湖边、以其绝佳湖景、浪漫氛围和顶级食材而著称的西餐厅。
梁怀瑾早已等候在此,他今天显然是经过了极其精心的打扮。
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愈发挺拔。
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显得五官更加立体帅气。
看到张文欢走进来,他立刻从临窗的座位上站起身,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和深深的爱慕。
窗外是波光粼粼的西湖夜景,远处城隍阁的灯光璀璨如星。
“文欢,你来了。”
梁怀瑾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沙哑,他快步上前,极为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等很久了吗?”
张文欢坐下,感受到周围刻意营造的浪漫氛围,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红玫瑰,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氛,角落里有一位小提琴手正在演奏着悠扬的爱的礼赞。
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如同揣了一只小鹿。
“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
梁怀瑾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桌下,似乎在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餐点按照标准的西餐礼仪一道道上来,从前菜、汤品到主菜,两人聊着一些轻松愉快的校园话题,课程、老师、共同的朋友等等。
但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看似平静的对话之下,有一股暗流正在汹涌地涌动,充满了紧张的期待感。
张文欢注意到,梁怀瑾的目光比平时更加炽热,也更加频繁地出现短暂的走神,似乎在内心反复酝酿、排练着什么重要的内容。
终于,在主菜用毕,侍者撤走餐盘,甜品还未呈上的那个短暂间隙,梁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此生最大的决心,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目光郑重地、深深地看向张文欢,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紧张、期待、深情,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文欢。”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正式感:
“你知道吗,我年长你十天。”
张文欢微微一怔,想起十天前他生日时,自己送了他一块一万多块钱的浪琴名匠系列手表作为礼物。
当时梁怀瑾非常感动,眼眶都有些发红,却也有些不安于礼物的贵重,再三推辞才在张文欢的坚持下收下。
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得,让他继续说下去。
“十天前,你送我的那份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真的。”
梁怀瑾的声音带着真挚的情感,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郑重地拿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包裹的、极其精致小巧的首饰盒,轻轻推到张文欢面前的桌布上:
“所以,今天,在你生日的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它能够配得上你,希望你能喜欢。”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天鹅绒的衬垫上,躺着一条设计极其简约、却处处透着精巧心思的铂金钻石项链。
链身纤细闪亮,吊坠是一颗小巧玲珑、切割完美的纯净心形钻石,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如同星河般的光芒。
看这钻石的色泽、净度和做工,以及品牌的标志,价格应该相当不菲,估计接近两万。
这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对于依靠父母提供生活费的梁怀瑾来说,绝对是一笔需要省吃俭用、甚至可能动用了部分积蓄的巨大开支。
梁怀瑾并没有急于将项链递给她,而是用指尖轻轻将它从盒中取出,握在掌心,那冰冷的金属和钻石似乎也染上了他手心的温度。
他的目光灼灼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张文欢,因为极度的紧张,他的语速有些缓慢,却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文欢,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半了,在这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在图书馆安静的午后,还是在食堂喧闹的饭点,或者就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我都感到非常、非常的快乐和充实。”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
“你别看我平时好像挺能说会道,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但我现在,真的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后背都湿了,我感觉比我高考坐在考场里还要紧张一百倍。”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我不太会说什么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也不敢许下那些听起来美好却遥不可及的承诺,未来太远,变数太多,我就是很简单,很确定地,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你,比喜欢世界上任何其他事物,都要喜欢。”
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充满了磐石般坚定不移的真挚:
“今天这番话,这个场景,我在心里,在梦里,已经反复演练了无数遍,也等待了很久,等待一个我觉得合适的时机,我希望,我梁怀瑾,能够有幸,获得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更好地照顾你、让你幸福的资格,不管是现在还在校园的单纯时光,还是还是我们暂时看不见,却让我无比向往和努力为之奋斗的,有你的将来。”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积攒了许久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问出了那个决定性的问题:
“张文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做我的女朋友吗?”
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那句悬在空中的、重若千钧的询问。
张文欢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额头渗汗,却又眼神无比真诚、明亮如星的男生,听着他朴实无华却字字句句都敲击在她心坎上的告白,心中那片最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融化。
她之前所有关于身份、关于未来、关于现实的犹豫和理性考量,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浓烈而纯粹的情感冲击得烟消云散。
一种甜蜜的、带着暖意的、让人想要落泪的激动情绪,充盈着她的胸腔,涌上她的眼眶。
她脸上绽放出明媚而温柔、如同雨后初霁阳光般的笑容,眼神清澈而肯定,没有任何犹豫,红唇轻启,准备给出那个早已在心中盘旋了许久、此刻无比清晰的答案:
“小梁同学,我也可以非常明确地回答你,我......”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一词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一阵突兀的、持续不断的、带着不详意味的强烈手机震动铃声,像一把冰冷无情、锋利无比的利刃,猛地、粗暴地划破了这精心营造的、温馨浪漫至极的氛围!
是梁怀瑾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上疯狂闪烁着爸爸两个字。
梁怀瑾正全神贯注、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这如同催命符般的铃声让他浑身剧烈地一僵!
脸上那充满了期待、紧张和幸福的的表情瞬间凝固,继而迅速转变为被打断的错愕、茫然,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懊恼和烦躁。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文欢也愣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愿意两个字,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咽了回去。
她看着梁怀瑾瞬间变换的脸色,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说:
“先接电话吧,怀瑾,我晚几秒回答你,答案也是一样的。”
梁怀瑾咧嘴笑笑,似乎已经猜出了答案,他兴奋极了,拿起手机,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爸,怎么了?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然而,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根本不是父亲往日那种沉稳、温和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和剧烈颤抖的、破碎不堪的语调:
“怀瑾,你,你妈妈她......”
父亲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脖颈,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和濒临崩溃的痛苦:
“查出来了胰腺癌......晚期,已经全身扩散了......医生,医生说......情况非常不乐观......人......快不行了......现在在第一医院......你,你尽快回来吧......见,见最后一面......快点......”
轰隆!
仿佛一道带着毁灭力量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梁怀瑾的头顶炸响!
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甚至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
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尖锐的鸣响,父亲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手机从他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掉在铺着洁白挺括桌布的餐桌上,又弹了一下,滚落到柔软的地毯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如同金纸。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神空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焦点,只是茫然地瞪着前方,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抽走了灵魂和所有的支撑,僵硬地、了无生气地瘫在椅子里,仿佛一尊瞬间失去生命的雕塑。
“怀瑾!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文欢看到他这副骤然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她立刻站起身,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他身边,焦急地扶住他冰凉僵硬的胳膊,连声追问,声音里充满了惊惧。
梁怀瑾像是被她的触碰和声音从那个空白绝望的世界里猛地拉回了一丝意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涣散地聚焦在张文欢写满担忧的脸上。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悲痛和恐慌,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将他淹没、击溃。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他反手死死抓住张文欢扶住他胳膊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文欢......我妈......我妈她......胰腺癌晚期......不行了......在金陵......我要回去......我要马上回去!马上!”
他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和巨大的冲击而发软,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张文欢的心也瞬间揪紧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和甜蜜转折的时刻,听到如此残酷、如此冰冷的噩耗!
看着眼前瞬间崩溃的梁怀瑾,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她知道,现在绝不是自己慌乱、悲伤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立刻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住。
现在,需要的是清醒的头脑和果断的行动!
“别急!怀瑾,你别慌!听我说!”
她用力扶住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声音异常地沉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里距离金陵很近,但现在这个时间点,开车过去至少要将近四个小时,太慢了,我们马上去高铁站坐高铁!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让人在金陵高铁站那边准备好车,我们一下高铁就立刻以最快速度去医院,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让你赶到医院!见到你妈妈!走,我陪你去!现在就走!”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立刻做出了当下最有效、最快速的安排。
她迅速弯腰捡起梁怀瑾掉在地上的手机,塞回他冰冷僵硬、不停颤抖的手里,然后半扶半抱着几乎已经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他,也顾不上拿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和那份几乎没动的、价值不菲的生日礼物,快步、却尽量不引起太大骚动地向餐厅外走去。
她无视了周围投来的诧异、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无视了侍者匆忙送来的账单,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将梁怀瑾平平安安地送回他生命垂危的母亲身边。
一路无话。
飞驰的高铁如同银色的箭矢,撕裂沉沉的夜色,窗外的城市灯火和田野黑暗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
梁怀瑾一直呆呆地、失神地望着窗外,仿佛想从那些飞速掠过的光影中,找到一丝支撑或者答案。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一片死寂的绝望,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和茫然之中,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张文欢紧紧握着他冰凉僵硬、毫无生气的手,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他,无声地、坚定地给予他此刻最需要的支持和陪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抵达金陵高铁站,果然已经有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豪华商务车,如同沉默的猎豹般,安静地等候在VIP出口。
司机是一位身着深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显然是受过极其专业的训练,看到他们出来,立刻沉稳地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待他们迅速上车后,便风驰电掣般、却又异常平稳地驶向第一医院。
在医院那充满刺鼻消毒水气味的、灯光苍白冰冷的重症监护病房外的走廊里,他们看到了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苍老了二十岁不止的梁晓亮。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眼圈乌黑,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未干的泪痕,原本挺拔的身姿也变得佝偻。
他身边还围着梁怀瑾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一众亲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无助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低低的啜泣声和叹息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断续回荡,更添压抑。
“怀瑾......你回来了......”
梁晓亮看到儿子,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踉跄着上前,紧紧抱了一下儿子,老泪再次纵横,滴落在梁怀瑾的肩膀上:
“进去看看吧......你妈妈......她,她一直在强撑着......等你......”
旁边有亲戚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补充道,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哀:
“医生说就这两天的事情了......癌细胞扩散得太快、太凶猛了......肝、肺......都......已经......救不回来了......全靠药物和机器勉强维持着。”
梁怀瑾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死死咬着已经渗出血丝的嘴唇,不让自己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出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梁晓亮红着眼圈,强忍着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的巨大悲痛,用力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嘶哑地提醒道,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心碎:
“怀瑾......控制一下情绪......尽量别在你妈妈面前哭得太厉害......你知道的......她最受不了你哭......她看到你难过,她心里会更难受......更舍不得......”
梁怀瑾用力地、几乎要把脖子点断般地重重地点了点头,拼命地想用手背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想要止住那崩溃的情绪,深吸了几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努力想要平复一下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的心绪。
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巨大悲伤笼罩的父亲和亲属们,又回头用那双充满了血丝、带着无尽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孩子般脆弱依赖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紧握着他手的张文欢,仿佛从她那里汲取了最后一丝走进去的勇气,这才颤抖着、一步一步地,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了生死、沉重无比的病房门,独自走了进去。
张文欢则安静地留在病房外,在走廊靠墙的长椅上坐下,与梁家其他沉浸在悲痛中的亲属们一起,默默地、焦灼地等待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走廊里苍白的灯光无声地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临近的沉重气息。
病房内,隐约能听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以及气若游丝、却饱含深情的谈话声。
张文欢的心也紧紧地揪着,既为里面那对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母子感到心痛,也为梁怀瑾那几乎要承受不住的巨大悲痛而担忧。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那扇沉重的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梁怀瑾红着眼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神情疲惫而悲伤,但相比刚才那种完全崩溃的状态,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能够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
他走了出来,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最终定格在张文欢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她是他在此绝境中唯一依靠的深深依赖,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带着恳求道:
“欢欢。”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麻烦你......能进来一下吗?我妈妈......她说,想见见你。”
张文欢立刻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好。”
然后便跟着他,再次走进了那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病房。
病房内,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孙妙妙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瘦削得几乎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她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和线路,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是她生命最后、最微弱的火焰。
她的脸色蜡黄,毫无生机,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周围是浓重的、如同墨染的黑眼圈,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显然,在刚才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母子二人已经进行了一场无比艰难、耗尽心力、充满了泪水和诀别话语的谈话。
此刻,孙妙妙的情绪虽然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不舍中,但相比最初那种激烈的情绪波动,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能够支撑着进行短暂的、断断续续的交流。
而梁怀瑾,在经过那场痛彻心扉的交流后,巨大的悲痛似乎也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虽然依旧悲伤欲绝,但不再是那种完全无法自控的崩溃状态。
梁怀瑾走到床边,重新握住母亲那只枯瘦如柴、布满针孔和青紫痕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带着一种想要让母亲安心的语气,介绍道:
“妈,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欢欢。”
张文欢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以便能让病床上的孙妙妙更清楚地看到自己。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温柔而充满力量,带着最大的尊重:
“阿姨您好,我是怀瑾的同学,也是他很好的朋友,我叫张文欢。”
孙妙妙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那双已经浑浊不堪、几乎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目光费力地、一点点地聚焦在张文欢年轻、美丽而充满朝气的脸上。
当张文欢这三个字,清晰地、毫无歧义地传入她耳中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被针扎一般!
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神,竟然在刹那间恢复了些许骇人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她的脸色猛地一变,呼吸似乎都因此而急促、困难了几分,她死死地盯着张文欢,不敢置信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审视,用尽力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追问:
“你......你叫什么?再说一遍......”
“张文欢。”
张文欢有些疑惑,但她还是保持着镇定,再次清晰而肯定地回答。
孙妙妙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蜡黄中透出一种死灰,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深可见骨的恐惧和绝望?
她颤抖着声音,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追问道,气息更加微弱:
“你们......你们是......男女朋友?”梁怀瑾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与母亲最后时光的珍贵中,并未立刻察觉母亲这异常激烈、甚至可以说是骇人的反应。
他只是顺着话头,希望能让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一丝慰藉和安心,于是用一种带着悲伤却又无比肯定的语气确认道:
“是的,妈,我们刚刚在一起。”
他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者说,是将那被意外打断、未完成的仪式,在此刻提前确认了,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一些遗憾,给母亲一个交代。
张文欢听到梁怀瑾的话,也保持了默认的态度。
“不!”
出乎所有人意料!
孙妙妙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生命中最后残存的所有能量,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尖锐到刺耳的反对!
这声音完全不似一个垂死之人所能发出!
她剧烈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脸上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回光返照般的骇人潮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决:
“不能,你们不能在一起!!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这一下,不仅是梁怀瑾,连张文欢和一直默默站在床尾、强忍悲痛的梁晓亮都彻底愣住了,完全懵了!
梁怀瑾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从那种试图安慰母亲的悲情中惊醒,巨大的错愕和不解取代了悲伤,他茫然地看着母亲,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在这個生命的最后时刻,如此激烈、如此不顾一切地反对他刚刚获得的幸福?
这不合常理!
这背后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天大的秘密!
孙妙妙急促地、痛苦地喘息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灼烧她的喉咙和胸腔。
她的目光艰难地、充满了无尽悔恨、痛苦和卑微哀求地转向一脸震惊和不解的梁怀瑾,又看向旁边同样目瞪口呆、却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的梁晓亮,用尽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几乎是在祈求:
“小亮,你,你先出去一下,我,我有话,必须要单独跟他们两个说。”
梁晓亮看着妻子异常激动、几乎要立刻撒手人寰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脸错愕、如同迷途羔羊般的儿子,以及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的张文欢,他的嘴唇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地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如同瞬间又老了十岁般,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地带上了门,将那一片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空间,留给了里面的三人。
病房内,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心电监护仪那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如同催命的钟摆,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以及孙妙妙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呼吸声。
孙妙妙的目光,如同两道饱含了太多复杂沉重情感的探照灯,重新回到了梁怀瑾和张文欢身上。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她深陷的眼角,迅速浸湿了枕套。
她看着儿子,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深可见骨的愧疚、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意,一字一句,用尽了她生命最后残存的、所有的气力,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将所有人命运都拖入深渊的真相: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文欢,对不起你们......”
她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喘不上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梁怀瑾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她顺气,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用那种绝望的、仿佛看着命运最终审判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张文欢,问出了那个关键得如同利剑般的问题:
“孩子,你能告诉我,你爸爸,他叫什么名字吗?”
张文欢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爸爸叫张杭。”
“是啊,是他,我就知道,我当时,没看错,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啊......”
孙妙妙像是被这个名字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惨白的灯光,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嘴里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充满无尽悔恨的低语。
张文欢心中难受,但还是说了句:“阿姨,我还没正式答应他要在一起呢,所以,您不用太担心。”
“是吗?那,那还好,那还好......”
孙妙妙似乎松了口气,放松了许多,接连说了几句那就好,然后看向梁怀瑾,又掉了眼泪:
“儿子......”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梁怀瑾那张写满了震惊、茫然和恐惧的脸上,声音微弱却字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病房里:
“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你,你的亲爸爸不是梁晓亮,你的亲爸爸,也是张文欢的爸爸,叫张杭。”
她的话,如同数道九天惊雷,接连不断地、狠狠地劈在了梁怀瑾和张文欢的头顶!
将他们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感,都劈得粉碎!
“是妈妈,当年,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是妈妈,背叛了你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文欢......让你对怀瑾这段感情,无法有结果。”
孙妙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每一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割在每个人的心上,留下鲜血淋漓、永难愈合的伤口。
梁怀瑾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如同被瞬间冻结成了冰雕!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同时振翅!
母亲病危带来的巨大悲痛,与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身世真相,猛烈地交织、碰撞在一起,像是一股巨大无比的、黑暗的漩涡,要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希望,都彻底地吞噬、撕碎!
他愣愣地、眼神空洞地看着病床上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母亲,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又像是电影慢镜头般,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嘴唇微微颤抖的张文欢......
他的亲爸爸是张杭?
是张文欢的爸爸?
那他和张文欢,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梁怀瑾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极度的悲伤、突如其来的身世颠覆带来的巨大茫然、以及这荒谬绝伦、残忍至极的关系转变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碎裂、变形,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一片毫无意义的、扭曲的色块和噪音,他的大脑彻底宕机,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如果不是下意识地扶住了病床的金属栏杆,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瘫软在地。
张文欢也彻底懵了,傻眼了,大脑一片空白。
哥哥?
梁怀瑾?
这个她刚刚差点就要答应成为他女朋友的男生,这个让她心生好感、相处愉快的同学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这怎么可能?
这让她如何接受?
这荒谬而残酷的现实,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刚刚萌生的、对爱情的所有美好憧憬和期待!
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孙妙妙压抑的、绝望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低低哭泣声,以及梁怀瑾那粗重而混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孙妙妙似乎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又恢复了一点点微弱的力气。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张文欢,眼神里带着最后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那是一种母亲为了孩子,所能做出的最后努力:
“文欢,好孩子,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你爸爸一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有些话,想当面跟他说可以吗?”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
张文欢从这巨大的、颠覆性的震惊中,勉强拉扯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神智。
她看着孙妙妙那充满了无尽悔恨、痛苦以及最后期盼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有震惊,有荒谬感,有一丝被卷入这场陈年旧事的不满和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生命即将逝去时的悲悯和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驱散一些,然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地说:
“我试着通知他,但他来不来,我无法保证。”
孙妙妙疲惫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好,谢谢你,文欢,你真的很漂亮。”
张文欢拿出手机,走到病房距离病床最远的角落,背对着他们,拨通了爸爸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尽量用最简洁、最克制、却依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的声音,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
孙妙妙阿姨病危,希望在临终前见他一面。
电话那头的张杭,在听到孙妙妙这个名字和胰腺癌晚期,不行了的消息时,显然也愣住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电话里只能听到他变得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我知道了,告诉她,我尽快过来。”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医院走廊传来一阵不同于之前的、低沉的骚动。
几名身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气质精干沉稳、眼神锐利的保镖,无声而高效地分开走廊里聚集的亲属人群,开辟出一条畅通的路径。
张杭独自一人,快步从走廊尽头走来。
他依旧穿着一身深色的、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沉痛、凝重和岁月带来的沧桑感。
他的目光锐利如昔,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
亲戚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和来人的气势所慑,纷纷低声议论、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一直守在门口、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梁晓亮,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疑惑的亲友们低声解释道:
“是妙妙以前的......老板,也是文欢的爸爸,听说妙妙病了,特意过来......看看,送她一程。”
众人这才恍然,带着敬畏和好奇的目光,目送着张杭走进病房。
张杭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上。
他径直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推门而入。
病房内,灯光昏暗,弥漫着死亡和悲伤的气息。
张杭的目光,首先复杂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和沉重,落在了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岁月和病魔已经将她当年的风采侵蚀殆尽,但依稀还能辨出昔日的轮廓。
他的目光又快速扫过呆立在一旁、双眼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梁怀瑾,以及同样神情恍惚、蔫头耷脑、仿佛被严霜打过的茄子般的张文欢。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定格在孙妙妙脸上,那眼神里,有伤感,有唏嘘,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孙妙妙在看到张杭走进来的那一刻,浑浊的、几乎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里,竟然再次迸发出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芒,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流得更凶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神情。
“张杭,你,你来了。”
她虚弱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
张杭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俯下身,以一种平等的、带着尊重和复杂情绪的姿态,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却蕴含着深沉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妙妙,我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与这个曾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留下过深刻印记的女人重逢,而这次重逢,竟也是永别。
当年那个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欲拒还应风情的女人,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这让他内心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伤感和命运弄人的荒谬感。
孙妙妙贪婪地、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牢牢刻进灵魂深处般地看着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怀念和一丝虚幻的满足:
“你还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挺拔,有气势,我,其实我一辈子,都在怀念,那段日子,虽然它是错的......”
张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在斟酌词句。
他没有回避,而是用一种坦诚的、带着对过往尊重的语气说道:
“妙妙,你一直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直到现在,我偶尔回想起当年,依旧能清晰地记起,你那双眼睛带着点迷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真的很独特,很迷人。”
他的话语很直接,甚至带着一丝成熟男人对过往一段特殊风月经历的坦诚回味,但语气庄重,并无丝毫轻佻或亵渎之意,更像是对一段逝去时光的客观评价和最后致意。
孙妙妙脸上露出一丝虚幻而满足、却又带着无尽苦涩的笑容,泪水流得更急了:
“谢谢你,还愿意记得,谢谢你让我的人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虽然短暂,却让我感觉,自己真正活过,像火焰一样,美满的激情......”
她喘息着,努力将话题拉回现实,拉向她最后的牵挂:
“我叫你来,是希望,儿子,我们的儿子,怀瑾。”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如同木偶般呆立的梁怀瑾,充满了无尽的母爱和愧疚:
“我希望,你能,照顾他,不需要你给他多少财富,只希望,你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支持他,走他想走的路,可以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张杭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梁怀瑾身上,那个流着自己血脉、却在此刻遭受着身世与情感双重毁灭性打击的年轻儿子。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责任,也有一丝奇异感觉。
他转向孙妙妙,郑重地、如同许下诺言般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有力:
“当然可以,你放心,他是我的骨肉,这一点我确认,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他,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得到了这个沉甸甸的、来自这个男人亲口的承诺,孙妙妙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最沉重的一块巨石,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却又无比心碎、混杂着愧疚与解脱的复杂笑容。
她仿佛了却了此生最大的心愿。
这时,张杭将目光转向呆立在一旁的梁怀瑾和张文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
“你们俩,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孙阿姨谈。”
梁怀瑾猛地抬起头!
如同被激怒的、受伤的困兽!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张杭,那眼神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恨意、以及被命运捉弄的屈辱和不甘!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破裂:
“我不出去!我凭什么出去?你们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凭什么要我避开?”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毁了他爱情、颠覆了他人生、让他母亲陷入如此境地的亲生父亲,充满了难以化解的恨意和排斥。
张文欢看着情绪激动、几乎要失控的梁怀瑾,又看了看病床上虚弱不堪、眼神带着哀求的孙妙妙,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梁怀瑾的衣袖,声音低沉而带着恳求,劝道:
“怀瑾,别这样,请给他们一点时间吧,有些话,也许确实需要单独说。”
孙妙妙也虚弱地、用尽最后力气开口,眼神里满是哀恳:
“出去吧,怀瑾,听话,算妈妈最后求你了......”
梁怀瑾看着母亲那濒死的、充满哀求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反抗,都化为了无力的、巨大的悲恸和茫然。
他狠狠地、如同要将张杭的模样刻在心里般瞪了他一眼,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张文欢的手,带着一身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绝望和怒火,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吼着冲出了病房。
张文欢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孙妙妙,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也默默地、步履沉重地跟着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内,终于只剩下张杭和孙妙妙两人。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却与之前三人时的压抑不同,多了一种成年人之间,面对过往与生死时的复杂沉淀。
张杭这才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姿态依旧挺拔,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孙妙妙那只枯瘦的、冰凉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克制而郑重的安慰。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沉重的感慨:
“妙妙,对不起,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甚至影响了你的一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承认那段过往:
“当年,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利用了当时的身份和地位和手段,而你,年轻,或许也有些迷茫,我的态度,可能也比较强硬,但我必须承认,我从没后悔过认识你,与你度过的那段短暂时光。”
孙妙妙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她哽咽着,艰难地摇头:
“不,不要道歉,我也没后悔过,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那短暂的激情像一场绚丽又危险的梦......我......我回忆过很多很多次......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起你......想起那段像偷来的时光......”
张杭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多年前:
“说实话,妙妙,我真的,在很多年里,都时常会回味,我们当初在一起时的那种纯粹的、热烈的激情,这些年,我见识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女人,但你身上那种混合着柔弱与倔强、迷离与清醒的气质,始终是最特殊的之一,我很感谢你,在你人生中最美好、最鲜活的青春阶段,给了我一段如此完美、如此刻骨铭心的激情回忆。”
孙妙妙脸上露出一个虚幻的、带着泪水的笑容:
“我也谢谢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但是......”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哀伤:
“我的爱情,是属于我的老公,梁晓亮的,虽然我深深地对不起他,我真的,是个坏女人,我不配得到他的爱。”
张杭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宽容:
“不,妙妙,你不是坏女人,人性是复杂的,谁的一生都会犯错,都会在某些时刻软弱、迷失,重要的是,你在那之后,回到了你的生活,和你的丈夫恩爱相守至今,这本身就已经非常难得,说明你本质是好的,是珍惜家庭的,梁晓亮是个好人,你能遇到他,是你们的缘分。”
孙妙妙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仿佛连保持清醒都变得无比困难。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变得执着,回到了她最核心的牵挂:
“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最想说的......是......梁怀瑾,他......千真万确,是你的孩子,以后......我走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我老公......他是个老实人......能力有限......没那么大的本事......给怀瑾......更广阔的天地......我只能......把他托付给你了......”
张杭看着她,眼神郑重,再次许下承诺,声音沉稳如山:
“他是我的骨肉,这一点,从我接到电话,决定来的路上,就已经确认,并且准备承担,这一点你放心,只要他愿意,我会给他提供最好的平台和资源,让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发展,这是我作为他生物学父亲,应尽的责任。”
孙妙妙仿佛终于听到了最想听的话,彻底地、完全地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心愿已了的释然笑容。
她喃喃地,气若游丝地说:
“我......没有遗憾了......真的......我的人生......虽然短暂......有过错......但......其实......也很美满了......”
“有爱我的丈夫......有......优秀的儿子......还有过......你......谢谢你......谢谢你来看我......”
“玩笑哥哥......”
这是她最后一句,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重重地敲在了张杭的心上。
张杭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惋惜,有怀念,有一丝怅然,也有对生命逝去的尊重。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已经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然后缓缓松开,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最后的样子记住。
他轻声地,如同叹息般说道:
“再见,妙妙。”
然后,他决然地转身,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迈着沉稳而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死亡、悔恨与终结气息的病房。
门外,曹文立刻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上。
张杭看了一眼等在外面、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躲闪的张文欢,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张文欢会意,走到依旧靠着墙壁、低着头、浑身散发着绝望和抗拒气息的梁怀瑾身边,低声说道:
“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好假的,你......先安心在家里处理事情,好好休息几天,等......等你想好了,情绪平复一些......我爸说,他想和你......正式见一面,聊一聊。”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复杂情绪。
梁怀瑾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里。
张文欢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一阵刺痛,却也无能为力。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跟着父亲和保镖们,沉默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的人生也瞬间天翻地覆的地方。
梁怀瑾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地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如同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独而绝望。
坐进那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劳斯莱斯里,车厢内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喧嚣,却弥漫着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沉默。
张文欢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仿佛瞬间断裂。
她猛地转过头,脸色冰冷如霜,眼神里第一次对父亲流露出了如此强烈而直接的不满、甚至是愤怒,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无意间推入如此尴尬荒谬境地的委屈和怒火。
“爸!”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
“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告诉我,除了梁怀瑾,我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兄弟姐妹流落在外?是不是哪天我走在街上,或者在学校里,随时都可能再冒出一个来?”
张杭似乎早已预料到女儿会有此一问,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罕见的、属于父亲的歉意。
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但语气是肯定的:
“欢欢,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很震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梁怀瑾这件事,是一个极其意外的个案,应该......没有了,孙妙妙这件事,是我年轻时候犯下的一个错误,一个......意外的产物。”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和梁怀瑾,我们刚才......我们差一点就......”
张文欢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委屈和后怕的剧烈颤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们差一点就成恋人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差点就答应他了!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张杭看着女儿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依旧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和温和,试图安抚她:
“欢欢,爸爸对你一直很放心,也尊重你的选择,你的恋爱,你的人生规划,只要不违背原则,不伤害自己,我从来都愿意让你自己去体验,去决定,我不会,也从未想过要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可你还是干涉到了啊!”
张文欢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所有的委屈、震惊、对刚刚萌芽即被无情扼杀的爱情的惋惜,以及这种荒谬关系带来的羞辱感,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化作了对父亲最直接的埋怨和指责!
“你用你很多年前犯下的错,用你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另一个孩子,狠狠地干涉、甚至毁掉了我的感情!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我自己?我一想到我差点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谈恋爱,我就......我就觉得......”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用手背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扭过头,不再看父亲。
张杭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女儿的头,安抚她的情绪。
但张文欢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扭开头,躲开了他的触碰,身体僵硬地靠向车窗那边,用行动明确地表达着她的抗拒和不满。
张杭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地、带着一丝无力感地放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人生的无奈、感慨和对女儿的愧疚,他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语气低沉而充满了哲思般的感慨,缓缓说道:
“欢欢,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无常,它就像天上的月亮,看起来圆满皎洁,实际上却有阴晴圆缺,也像脚下的道路,看似平坦笔直,却不知哪个转角就会遇到无法预料的坎坷和变数,世事难料,人心复杂,谁也无法预知所有故事的结局,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或者永远不会被他人犯下的错误所波及。”
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女儿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影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的歉意:
“孙妙妙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以这样的方式影响到你,是爸爸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也绝非我的本意,对于这件事,爸向你郑重道歉,对不起,我的宝贝女儿,是爸爸当年的错,给如今的你,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和伤害......爸爸,真的对不起你。”
在张杭这番充满了人生哲理的开导和极其罕见、极其真诚的道歉与安慰下,张文欢激动愤怒的情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一点点地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无奈和一种认命般的悲哀。
她依旧没有回头,但肩膀的抖动渐渐平复了下来。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缓和。
过了好一会儿,张文欢才拿起手机,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
“我......我给梁怀瑾,发个消息吧。”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内容大致是再次确认会帮他处理好学校请假事宜,让他在家里安心处理母亲的后事,好好休息,调整情绪。
并且再次提及,等他准备好了,他的亲生父亲希望可以和他正式见一面,聊一聊关于未来的安排。
信息发送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张杭的车队,在夜色中,沉默而迅速地驶离了金陵,向着西杭的方向返回。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模糊的灯火,如同他们此刻混乱而沉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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