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深吸了一口，烟少了大半截，这口烟是他续命的毒药。

    吸得太猛，他干咳了两声，苦笑道：“我这烟瘾还是为了加班提神染上的。一辈子庸庸碌碌，不知不觉把命都搭在了这地方，就为了这每个月几块钱的工资，现在想想真是太傻了。”

    齐飞没有打断他顾影自怜的感慨，眼前浮现了庄雪晴消瘦苍白的脸，他们都是被这庞大的金钱帝国倾轧的普通人——他们被逼急了。

    “你有时间听我讲讲这件事吗？我想找个人说说，如果当初董子午空降来做我领导的时候，有人愿意听一听我的委屈，劝一劝我，也许一切不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老钱的烟灰落在了裤腿上，他还记得去掸一掸——骨子里，他还是一个体面人。

    然后他抬眼看向齐飞，声音忽然冷峻像换了个人，说道：“反正你并不那么着急去救田密，你也希望她死。”

    齐飞竟然没法一下子开口否认。从一开始计划让田密当作诱饵开始，就没有在意过田密的死活了。

    然而当老钱点明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害怕了。他对自己感到害怕，毕竟他和奚河拥有一样的血脉，那黑暗的一面如鬼影跟着自己，不知何时，他开始有了被这种黑暗吞噬的危机。

    “我本可以活在光明里。”老钱的话仿佛在回应齐飞内心隐秘的担忧，“人到中年，我已经开始说服自己会度过平凡的一生，认真工作，安稳度日，这就是我需要的，这过分吗？不过分。”他自问自答着。

    “但是，田密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一开始，我以为她不过就是另一个冯艺，现在的所谓领导，来来去去，就这么回事，我和那些小年轻不一样，对这些人不抱任何希望。他们都是鼻孔朝天眼睛向上，干几年就走的临时工。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但是田密的段位比冯艺更高，她不仅要不择手段往上爬，她还要冠冕堂皇地往上爬。她要搞创新，要派人去筹建算力投资的部门，他们看了一堆人的履历，知道我在这方面有经验，让我牵头做这个事。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对于我来说，在哪里做，做什么，都是干活，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算力投资是一个新的板块，这么多年，我开看了一切，唯一看不开的就是来活的时候没法摆烂，我那个该死的责任心就起来了。这么说起来，他们挑人的眼光还挺不错。我是指挑干活的人的眼光。算力这块的确是我感兴趣的，怎么说呢，筹建这个部门的时候，虽然很辛苦，但是我好像找回了消失很久的那份热情。我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没有背景的人，就算干再好在楠城投资也不过是个底层打工的。但是我的专业在这件事上得到了认可，人还是需要被认可的，我是个普通人，我有作为普通人的渴望，那些微小的，不足为上面那些人道的小确幸。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和我无关的事，黎双双怀孕了。

    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之前还在发愁单身的事情，没听说她脱单，忽然就怀孕了。集团里议论纷纷，猜测她不愿意透露的孩子爸爸到底是谁。

    但我没有参与，这些无聊的八卦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投入在算力部门的筹建中，每天无数需要联络和协调的事情已经应接不暇。只是在心里掠过一个想法，现在的年轻人还挺开放的，未婚生子在我小的时候可是不得了的丑闻。

    至于这个部门负责人的位子，我没有想过，集团安排个主管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可以从任何角度说服我自己，能力不如我的，学历比我高。学历不如我的，经验比我足。

    看吧，事情到了这一步，都依然很正常，我的底线很低，很低。

    但是，田密安排了董子午。他是谁啊？当他们把这个名字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我设想过很多的人选，但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

    很快我就知道了他是集团下设公司的一个职员，火箭提拔到我这里的。当任命的文件出来后，又一个让我意外的消息传来，他官宣了和黎双双的关系，他竟然为了这个位子，让这姑娘背负了半年未婚怀孕的名声。

    紧接着，就知道了他是通过田密的关系进来的。

    也许你不会懂这一点一点听起来不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让我对他产生这么大的仇恨。呵呵，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而董子午，这个从来没有受过挫折的公子哥，对于这个主管的位子，接受得如此天经地义、心安理得。

    我看不懂啊，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走后门是很正常的事，甚至是很自豪的事？

    他上班的第一天就开始指挥我干活了，让我写报告给他。一点没有一个小职员升任主管的生涩，熟练得仿佛他已经在脑海中练习了无数次。

    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一个下等人，一个服务他镀金、上位的下等人。就和黎双双一样，所有的人都要为了他的上位出力，这是我们低人一等的出身决定的。

    可是他是谁啊，他也不过是董前进和吴续芬的儿子罢了。董前进不过是和我一个大学毕业的所谓公司中层罢了。

    他的上位，是他父母跪舔和运作得来的。

    说到底，我最恨的是田密。算力投资，这个我呕心沥血筹建起来的部门，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随手可以做人情的东西罢了。

    董子午不仅要坐在主管的位子上，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得继续呕心沥血地在这个部门里干着，替他的履历打工，所有人都会说这个青年才俊，应该让他做集团的副总，而我，再过两年，就要进入被遗忘的那群老员工的行列了，默默无闻地退休，搞不好还会提前被优化。

    凭什么？！”

    说到这里，老钱攥紧了拳头，双眼似有地狱的怒火在燃烧。

    这时，齐飞的电话响起，接起来电话，吴珊秋的声音传来：“飞哥，田密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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