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前一天，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兴奋感。

文艺部要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节目，这几天的排练紧锣密鼓。洛奇下午去图书馆借专业书，路过学生活动中心时，听见里面传来音乐声和排练的吆喝声。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图书馆。

九月的午后，阳光依然毒辣。梧桐树在路边投下一片片荫凉，但热气还是从地面蒸腾上来，黏在皮肤上。洛奇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步伐不快不慢。

图书馆里冷气很足。

他按照指示牌找到自然科学区，在书架间穿梭，寻找那本《C语言程序设计》的进阶版。手指划过书脊，目光扫过一个个陌生的书名和作者名。空气里有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

很安静。

只有翻书声、脚步声、偶尔的咳嗽声。

洛奇找到需要的书，抽出来，厚厚的一本。他翻开目录看了几眼，内容确实比教材深入，有很多实例和拓展。正准备拿去借阅区办手续，手机震动了。

是周磊发来的微信：“洛哥，救命！辅导员让我今天把新生信息表交到行政楼307，但我现在在校外买生活用品，赶不回去了！你能帮我交一下吗？表格在我桌上，蓝色文件夹！”

洛奇回了个“好”字。

他把书暂时放回书架，走出图书馆。行政楼在校园的另一头，走过去要二十分钟。午后的校园人不多，大多数新生在宿舍收拾东西，或者在校外采购。

经过篮球场时，有几个男生在打球。

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吱声、男生们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洛奇看了一眼，想起高中时自己也曾是篮球队的替补，虽然上场时间不多，但喜欢那种奔跑和流汗的感觉。

现在……大概没时间了。

行政楼是栋老式的红砖建筑，爬满了爬山虎。门口的台阶被岁月磨得光滑，扶手有些锈迹。洛奇走上三楼，找到307办公室，门虚掩着。

他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正在电脑前打字。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表格，有些乱，但乱中有序。

“老师好，我来交新生信息表。”洛奇把周磊的蓝色文件夹递过去。

女老师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周磊……计算机一班的。他自己怎么不来？”

“他在校外买东西，赶不回来。”

“行，放这儿吧。”老师把文件夹放到桌上的一摞文件上，“你是他室友？”

“嗯。”

“叫什么名字？”

“洛奇。”

老师在电脑上查了查：“哦，也是计算机一班的。正好，你们班的军训安排表，你带一份回去吧，省得我一会儿发群里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表格递给洛奇。

洛奇接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时间、地点、注意事项。军训从明天开始，持续两周，每天早上六点集合，晚上九点解散。中间有讲座、体检、安全教育，安排得满满当当。

“谢谢老师。”

“不客气。对了，你们班明天早上要选临时负责人，有兴趣吗？”

洛奇摇头。

老师笑了笑：“行，回去吧。好好准备军训，防晒霜买了吗？九月的太阳可毒了。”

“买了。”

“那就好。”

洛奇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他看了眼手里的军训安排表，折好放进背包，然后下楼。

走出行政楼时，天空有些阴沉。

上午还晴朗的天，这会儿堆起了乌云。风也大了些，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要下雨了，洛奇加快脚步，打算赶在下雨前回宿舍。

经过文艺部排练的活动中心时，音乐声还在继续。

他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正在排练舞蹈。几个女生穿着统一的练功服，跟着音乐节奏做动作。沈怡然站在前排中央，动作流畅而有力，马尾辫随着转身在空中划出弧线。

很专注。

哪怕只是排练，也像在正式演出一样认真。

洛奇看了几秒，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猝不及防，他赶紧跑到最近的屋檐下避雨。

雨势很快变大。

从淅淅沥沥变成倾盆大雨，雨帘在眼前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地面溅起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路上的人纷纷奔跑找地方躲雨，有人用书包挡着头，有人干脆冲进雨里。

洛奇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背包里有伞吗？

他想了想，好像没有。早上去图书馆时天气还好，没想到会下雨。看来只能等雨小些再走了。

正想着，活动中心的门开了。

几个女生抱着东西跑出来，看到大雨，又退了回去。接着，沈怡然抱着一箱资料走出来，看到雨势，眉头皱了皱。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挡雨。

那箱资料看起来不轻。

她试图像刚才那些女生一样退回室内，但箱子太大，转身不方便。雨斜着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肩膀和箱子的边缘。她有些着急，想把箱子抱得更紧些。

洛奇看着这一幕。

犹豫了三秒。

然后他冲进雨里，跑到她面前：“学姐，我帮你。”

沈怡然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雨幕中，她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眼睛显得格外清澈。她认出了他——那个报到时拖着坏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在队伍里安静等待的新生。

“谢谢，”她把箱子递过来，“有点重。”

洛奇接过箱子，确实不轻，应该是打印好的资料或者宣传册。他抱稳箱子，用身体挡住飘来的雨：“去哪儿？”

“对面的仓库，放器材的地方。”沈怡然指了指活动中心旁边的一栋矮楼，“不远，但雨太大了。”

“走吧。”

两人一起冲进雨里。

雨点砸在身上，冰凉，密集。地面已经积水，踩上去溅起水花。洛奇抱着箱子跑在前面，沈怡然跟在后面。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跑到仓库屋檐下时，两人都湿透了。

洛奇的肩膀和后背全湿了，T恤贴在皮肤上。沈怡然的头发也湿了，几缕发丝黏在脸颊边。她喘着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仓库里堆满了东西——舞台道具、音响设备、折叠椅、各种箱子。空气里有灰尘和木头的气味。沈怡然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放这里就行。”她指着一个空着的角落。

洛奇把箱子放下，直起身时，打了个喷嚏。

“你淋湿了，”沈怡然看着他，“抱歉，连累你了。”

“没事，”洛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男生淋点雨没什么。”

沈怡然从旁边架子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大概是平时排练用的。她递给他：“擦擦吧，别感冒了。”

洛奇接过毛巾，是淡蓝色的，柔软，有股洗衣液的香味。他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把毛巾递还：“谢谢。”

“你用吧，我还有。”沈怡然又从架子上拿了一条，擦拭自己的头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只有外面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永远不会停。仓库的窗户有些脏，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模糊的雨景。世界被雨水洗刷着，一切都变得朦胧。

“你是……计算机系的新生？”沈怡然先开口。

“嗯，洛奇。”

“我记得，”她点点头，嘴角有极浅的笑意，“报到那天，你的行李箱轮子坏了。”

洛奇有些意外。那天那么多人，她居然还记得这个细节。

“后来修好了吗？”她问。

“修好了，后勤中心的老师傅帮忙弄的。”

“那就好。”沈怡然把毛巾搭在旁边的架子上，转身整理那个箱子，“这些是迎新晚会的节目单和宣传册，本来要搬到活动中心的，结果下雨了。”

洛奇看着她整理。

动作很仔细，把被雨打湿边缘的册子挑出来，放在一边晾着。她的手指修长白皙，被雨水打湿后，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学姐是文艺部的？”他问。

“嗯，部长。”沈怡然抬起头，“迎新晚会我们部门负责，所以最近比较忙。”

难怪。

洛奇想起刚才看到的排练，她站在前排中央，应该是领舞或者主要负责人。那种认真和专注，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你会来看晚会吗？”沈怡然忽然问。

“会吧，班里有组织。”

“嗯。”她没再多说，继续整理东西。

雨势渐渐小了。

从倾盆大雨变成淅淅沥沥，最后变成毛毛雨。天空亮了一些，乌云散开，露出灰白色的天光。洛奇看了眼窗外：“雨停了。”

“嗯，”沈怡然也看过去，“谢谢你帮忙。”

“不客气。”

两人走出仓库。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地面湿漉漉的，积水倒映着天空和树影。梧桐树叶上还挂着水珠，风一吹，簌簌落下。

“我回活动中心，”沈怡然说，“你呢？”

“回宿舍。”

“那……再见。”

“再见。”

沈怡然转身走向活动中心，步伐轻快。洛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收回目光，朝宿舍方向走去。肩膀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有些凉，但他没觉得不舒服。

反而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沉闷的夏日午后，突然吹来一阵凉风。

回到宿舍时，周磊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买回来的生活用品。看到洛奇湿漉漉的样子，他瞪大了眼睛：“我靠，洛哥，你去游泳了？”

“下雨了。”

“我知道下雨了，但你没带伞？”周磊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新买的伞，“我刚买的，早知道借你了。”

“没事，”洛奇从衣柜里拿出干衣服，“我冲个澡。”

热水淋在皮肤上，驱散了凉意。洛奇洗着头，想起刚才在仓库里的那一幕——昏暗的灯光，潮湿的空气，她递过来的毛巾，还有那句“你的行李箱轮子坏了”。

很平常的细节。

但被她记住了。

至少对他来说，那是进入大学后，第一次和除了室友之外的人，有了稍微深入一点的交流。虽然只有几分钟，虽然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但那种感觉……不坏。

洗完澡出来，周磊正在研究军训安排表。

“早上六点集合，要命啊，”他哀嚎，“我高中都没起这么早过。还有这个军姿训练，一站两小时，我会死的……”

洛奇擦着头发，没接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校园。雨后的天空清澈了许多，西边的云层透出金色的光，是夕阳要出来了。远处操场上，有人在跑步，红色的跑道在湿润的空气里颜色格外鲜艳。

明天就要军训了。

两周的艰苦训练，然后正式开始大学生活。

会有很多课，很多作业，很多需要适应的事。也会有新认识的人，新经历的事，新产生的感受。

比如今天这场雨。

比如仓库里那短暂的几分钟。

比如那个关于坏掉轮子的记忆。

洛奇收回目光，回到书桌前。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作者后台。编辑又发来消息：“星河，新书有想法了吗？最近校园题材很火，你可以试试。”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会儿。

然后新建文档，在标题栏输入几个字：《九月，雨，和一场相遇》。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

最终，他关掉了文档。

还不是时候。

有些感觉需要沉淀，有些故事需要酝酿。就像这场雨，需要时间蒸发，需要阳光晾晒，才能变成天空中那一道淡淡的彩虹。

他合上电脑，看向窗外。

夕阳真的出来了，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校园里。一切都像被镀上了一层暖光，温柔，明亮，充满希望。

明天会是个晴天。

洛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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