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姐妹情深
从幽暗逼仄的地下石室回到国公府精巧的闺阁,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跌回现实。但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枚赝品玉佩冰冷的触感,耳边回响着萧墨那句“凭什么认为,本王会跟你做这笔交易”。
交易最终达成了,以一种极其不对等、却暂时符合林晚需求的方式。
萧墨收下了那枚烫手的玉佩和全部金瓜子,给了她一份薄薄的卷宗。里面是赵元培近三个月几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进账记录,以及他与李澈在“醉仙楼”雅间密会的具体日期和时长,记录详实得令人心惊。作为交换,林晚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为萧墨做一件事。什么事?萧墨没说,只道“届时自会告知”。
这无异于一张空头卖身契。但林晚没有选择。这些证据虽不足以立刻扳倒李澈和赵元培,却足以在父亲面前撕开一道口子,让他看清这“稳赚不赔”的生意背后,是怎样的利益勾连。她需要时间,而萧墨给了她第一个筹码。
只是,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时机向父亲进言,另一场风波已猝然而至。
端午将至,天气渐热。林晴向老夫人提议,府中荷花初绽,景致正好,不若下帖请几位相熟的姐妹过府,办个小型的赏荷宴,既雅致又热闹。老夫人素喜小辈活泼,欣然应允。
请柬发出,受邀的多是与林晴交好、或家世相当的几位官家小姐。林晚自然也在被邀之列,帖子是林晴亲自送到漱玉轩的,笑容甜美,语气亲昵:“姐姐定要早些来,妹妹还特意让人备了姐姐爱吃的藕粉桂花糕呢。”
林晚接过帖子,指尖拂过光滑的笺纸,心中冷笑。前世并无这一出,看来是自己近日的“锋芒”和与李澈之间莫名的僵持,让这位好妹妹按捺不住了。赏荷宴?怕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赏丑宴”吧。
她面上不露分毫,温婉应下:“妹妹费心了,我一定到。”
赏荷宴这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国公府后园有一方不小的荷塘,此时荷叶田田,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微风过处,清香袭人。水榭中早已布置妥当,摆开了几张案几,时令瓜果、精致点心、清茶香茗一应俱全。
林晚到得不早不晚,今日她穿了身湖水绿的夏衫,配着月白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清爽宜人。到水榭时,已有三四位小姐到了,正与林晴说笑。见她来了,林晴立刻亲热地迎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姐姐可算来了,就等你了呢。”
几位小姐互相见礼。其中一位姓王的小姐,是林晴的闺中密友,素来有些骄纵,打量了林晚两眼,笑道:“林大小姐今日这身倒是清雅,只是未免素净了些,比不得晴妹妹这身石榴裙娇艳。”
林晴今日确实打扮得格外夺目,一身正红色绣金线石榴花的夏装,衬得她肤白如雪,明艳照人。她掩嘴轻笑:“王姐姐快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仗着年纪小穿些鲜亮颜色,姐姐的气质,岂是衣裳能比的?”话里话外,却将林晚的“素净”归结于年纪和气质,暗指她老气。
林晚只当未闻,浅笑颔首,自去一旁落座。
人陆续到齐,皆是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的闺秀,约莫七八位。水榭里顿时莺声燕语,热闹起来。林晴作为东道,招呼得十分周到,一会儿指点荷花品种,一会儿提议行令联诗,气氛融洽。
点心流水般呈上。林晴特意指着一碟做得格外精巧、点缀着糖桂花的藕粉糕道:“这是特意为姐姐备的,用的是今夏新磨的藕粉,姐姐尝尝。”
碧珠站在林晚身后,见状便想上前先试,这是大家小姐们在外用餐的规矩。林晴却笑道:“碧珠姐姐也太小心了,在自家园子里,难道我还敢害姐姐不成?”说着,自己先拈了一块旁边碟子里的绿豆糕吃了。
碧珠有些尴尬,林晚看了那碟藕粉糕一眼,色泽莹润,香气扑鼻,看不出异样。她笑了笑:“妹妹说笑了。”却也未立刻去拿那藕粉糕,只端起茶杯轻啜。
宴至中途,林晴又提议去塘边曲桥上走走,近观荷花。小姐们纷纷响应。
一行人沿着九曲桥缓步赏荷。林晴亲昵地挽着林晚走在稍前的位置,指着塘心一株并蒂莲惊叹:“姐姐快看,真是难得!”
林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是一株罕见的并蒂莲。就在她目光被吸引的瞬间,林晴脚下似乎被桥板缝隙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向林晚这边倒来!
电光石火间,林晚脑中警铃大作!她几乎是本能地,脚步极其细微地向侧后方挪了半寸,同时伸手看似要去扶林晴,指尖却巧而又巧地在她肘部某个位置轻轻一拂。
林晴只觉得肘部一麻,原本想顺势将林晚撞向栏杆、甚至落入塘中的力道顿时泄了大半,整个人只是踉跄了一下,撞在栏杆上,并未落水,但衣袖却被栏杆上一处未打磨光滑的木刺“嗤啦”一声,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哎呀!”林晴惊呼,看着破损的衣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妹妹小心!”林晚“及时”扶住她,语气关切,“可伤着了?这栏杆怎地有毛刺?回头定要叫管事的好生修缮。”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位小姐听见。
几位小姐围上来,有惊异的,有关切的,也有看着林晴破损衣袖目露诧异的——大家闺秀仪容最是要紧,这般破损,着实不雅。
林晴又羞又恼,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可惜了这裙子……姐姐,我需得回去换身衣裳,失陪片刻。”
“妹妹快去吧。”林晚体贴道,“我们就在水榭等你。”
林晴带着丫鬟匆匆离去。林晚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眼底寒意凝结。方才那一绊一撞,绝非意外。若她真被撞实了,轻则狼狈落水,重则磕碰受伤,无论哪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都是极大的难堪。林晴这是想先让她当众出丑,后面恐怕还有更毒的招。
她不动声色,随着众人回到水榭。不一会儿,林晴换了身鹅黄色的衣裙回来,笑容重新变得甜美,仿佛刚才的意外从未发生。只是她坐下后,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那碟始终未动的藕粉糕,又殷勤地劝了一次:“姐姐,这藕粉糕放久了口感就差了,快尝尝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晚心念急转,忽然以袖掩口,轻轻咳了两声,面露歉意:“方才桥上吹了风,嗓子有些不适,怕是吃不得这甜腻的糕点了。妹妹好意,我心领了。”
她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开。几位小姐闻言,都关心地看过来。
林晴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沉,随即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姐姐喝些热茶润润。这糕点……撤下去吧,换些清爽的来。”
“不必麻烦了。”林晚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茶,轻轻晃了晃,“茶水尚温,正好。”她眼角余光瞥见,林晴身边一个穿着淡绿比甲、看似普通的大丫鬟,在林晴说“撤下去”时,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有问题。林晚几乎可以肯定,那碟藕粉糕,或者她面前这杯茶,定然加了“料”。林晴催她吃糕点,见她推辞,便顺势要撤走毁灭证据?还是说……那“料”本就不在糕点里?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待那绿衣丫鬟上前要撤走藕粉糕时,林晚忽然开口:“且慢。”
丫鬟手一抖,差点打翻碟子。
林晚笑道:“这糕点做得精致,撤了可惜。妹妹们若是喜欢,不妨分食了,也不算辜负妹妹一番心意。”她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小姐,最后落在那位与林晴交好、方才出言暗讽她的王小姐身上,语气亲切:“王妹妹方才还赞府上点心精巧,不如尝尝这藕粉糕?”
王小姐不疑有他,见那糕点确实诱人,便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伸手取了一块。
林晴脸色微变,想阻止已来不及。
其他几位小姐见状,也有两人好奇,各取了一块。
林晚端起自己的茶杯,似要饮用,却借着袖摆遮挡,将大半杯茶缓缓倾倒在身后廊柱旁的盆栽泥土里,只留了个底。
不一会儿,吃了糕点的王小姐忽然面色泛红,眼神有些迷离,以手扶额道:“这日头……怎么忽然有些晕……”
另外两位吃了糕点的小姐也相继出现类似症状,面颊潮红,呼吸微促,神思恍惚。
水榭内气氛陡然一变。几位未用糕点的小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林晴霍然站起,脸色煞白,指着那碟藕粉糕,声音发颤:“这糕点……这糕点不对!”她猛地转向林晚,眼中含泪,又惊又怒:“姐姐!这糕点是为你准备的,你怎么能……怎么能给王姐姐她们吃?!你是不是早知道糕点有问题?!”
倒打一耙,好快的反应!
林晚心中冰冷一片,面上却露出震惊与茫然:“妹妹在说什么?糕点有问题?我……我不知道啊!这糕点是妹妹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因嗓子不适未曾动用,见妹妹要撤下,觉得可惜,才请姐妹们分享……难道……”她捂住嘴,眼中迅速积聚起雾气,看向那几位不适的小姐,又惊又怕,“王妹妹,李妹妹,你们怎么了?快,快去请府医!”
场面顿时混乱。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有人去扶几位小姐,有人跑去喊人。
就在这时,水榭外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和脚步声!竟是几位与沈氏交好的夫人,听闻园中荷花开了,结伴前来观赏,正好走到附近!
为首的正是那位心直口快、颇有些分量的荣昌伯夫人。她们一进水榭,便看见这混乱场面:几位官家小姐面色潮红、神志不清地靠在丫鬟身上,林晴泪眼盈盈、指着林晚似在控诉,林晚则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了?!”荣昌伯夫人大惊。
林晴像是见到了救星,扑到荣昌伯夫人面前,哭道:“伯夫人,您要为我、为几位姐姐做主啊!我姐姐……我姐姐她不知为何,在那藕粉糕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害得王姐姐她们……”
“我没有!”林晚声音颤抖,却清晰坚定地打断她,她看向几位夫人,眼圈通红,却强忍着泪意,“伯夫人,各位夫人明鉴。这赏荷宴是二妹妹所办,点心茶水皆是二妹妹安排。那碟藕粉糕,更是二妹妹口口声声说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因身子不适未曾食用,见妹妹要撤下,才好意请其他姐妹品尝,怎知……怎知会如此!”她说着,身体晃了晃,碧珠连忙扶住。
“你胡说!分明是你动了手脚!”林晴尖声道,“不然你怎么一口不吃?!”
“因为我吹了风,嗓子不适,妹妹不是也听见了吗?”林晚泪水滚落,却依旧挺直脊背,“反倒是妹妹,这糕点既是特意为我准备,为何我一推辞,你便急切要撤下销毁?方才王妹妹她们不适,妹妹第一反应不是关切救人,而是立刻指认于我……妹妹,你我姐妹一场,你为何要如此诬陷于我?还是说……”她目光如电,射向林晴,“这糕点里的东西,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只是阴差阳错,害了旁人?!”
这话一出,几位夫人脸色都变了。看向林晴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怀疑。是啊,若真是林晚下药,她怎么会自己不吃,还主动分给别人?反倒是林晴,处处透着蹊跷。
“我……我没有!”林晴被问得哑口无言,又急又慌,眼见几位夫人眼神不对,心中更乱,口不择言道,“是你!定是你买通了我的丫鬟!翠儿!你说,是不是大小姐让你在糕点里动手脚的?!”她猛地指向那个绿衣丫鬟。
那叫翠儿的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二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府医匆匆赶来,初步诊治,断定几位小姐是误食了某种药性较强的媚药,所幸用量似乎不大,且发现及时,灌下解药休息便无大碍。
媚药!在闺阁赏花宴上出现这种东西,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丑闻!
几位受害小姐的家人闻讯赶来,皆是又惊又怒。王小姐的母亲当场就给了林晴一记耳光:“好你个毒妇!竟用这等下作手段害人!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林晴被打得懵了,捂着脸哭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林晚!是她害我!”
可她已百口莫辩。糕点是她准备的,宴会是她办的,出事后的反应更是可疑。而林晚,从头到尾逻辑清晰,且有“嗓子不适”这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未曾食用,更在事发后第一时间要求请府医救人,高下立判。
老夫人和沈氏也被惊动赶来。听闻前因后果,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晴:“孽障!孽障!我林家怎会出你这等心思歹毒之辈!来人,把二小姐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所有相关人等,统统严加审问!”
林晴哭喊着被婆子拖走。一场赏荷宴,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收场。
宾客散尽,留下一地狼藉和窃窃私语。
林晚疲惫地靠在碧珠身上,由母亲扶着往回走。经过荷花塘时,她停下脚步,望向那株并蒂莲。
月色不知何时已取代了夕阳,清辉洒在田田荷叶上,那株并蒂莲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姐姐……”一声微弱哽咽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林晚回头,见林晴不知何时挣脱了婆子,发髻散乱,满脸泪痕,扑到她脚边,抓住她的裙摆:“姐姐,你信我,真的不是我……是李澈!是李澈让我这么做的!他说……他说只要毁了你的名节,你就能死心塌地嫁给他,也能帮父亲下定决心合作……那药,是他让人给我的!姐姐,你救救我,祖母不会饶了我的……”
终于说实话了。
林晚低头,看着脚边狼狈不堪、再无往日娇艳的妹妹。月光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凝着万年寒冰。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擦去林晴脸上的泪水和尘土,动作温柔,仿佛还是那个疼爱妹妹的长姐。
然后,她凑近林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妹妹,现在知道怕了?”
“可当初,你和李澈联手,把我推进湖里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我有多冷,多怕,多恨?”
林晴的哭泣戛然而止,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着林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姐姐。
林晚已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温婉哀戚的模样,对赶过来的婆子柔声道:“妹妹惊吓过度,开始说胡话了。快扶她回去,好生照看,别再惊着。”
她转身,扶着母亲的手,一步步离开荷塘。
身后,传来林晴被堵住嘴拖走时,发出的绝望呜咽。
月色凄清,荷香依旧。
只是这深深宅院里的姐妹之情,早已在一次次算计与背叛中,腐烂成了滋养仇恨的淤泥。
林晚抬起眼,望向黑沉沉的天际。
李澈,你的手,伸得可真长。
这份“厚礼”,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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