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领带血字】

凌晨四点二十分，林晚被领带勒醒。

那条深海蓝的领带是她去年在免税店顺手买的，送给他当生日礼物。如今它像一条被月光激怒的蛇，紧紧盘在她脖子上，内侧贴着皮肤的一面，潮湿、腥甜，写着字。

她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荒谬——领带怎么会写字？

第二反应才是窒息。

她伸手去抓，指尖触到凸起的线痕，像被缝在丝绸里的摩斯密码。血从字母凹陷里渗出，顺着锁骨，滴到床单，绽成一枚枚小小的、圆圆的、维生素片大小的斑点。

她翻身滚到地板，膝盖砸在玻璃渣上——昨夜她摔了牛奶杯，没来得及收拾。疼痛让肺重新启动，她猛吸一口气，把领带往外扯。

“呲啦——”

不是布料撕裂，是皮肤。

领带内衬的缝线被血泡软，却更韧，像一根自己收紧的绞索。她摸到床头的指甲剪，用牙咬开，把刀刃插进领带与喉咙之间，一点点锯。

每锯一下，血字就更清晰。

最终，领带断裂，软塌塌落在她腿上，像被斩首的蛇。

她爬向穿衣镜，借着窗外路灯，看清了那行字——

“WHO  TOOK  V-15?”

V-15。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维生素第十五号试验批次，官方名称“Visual-15”，据说只在2012年生产过七瓶，五瓶被召回，一瓶失踪，一瓶被“内部消化”。

失踪的那瓶，登记在姐姐名下。

“内部消化”的那瓶，登记在她丈夫名下。

如今，有人用她的血，把这笔旧账写在领带上。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伤口。

血不是她的。

那只能是……他的。

可她昨夜明明睡在客房，反锁了门。

她抬头，看见门框上方的油漆被刮掉一条，锁舌歪在一边，像被强行撬开又装回去。

地板上有脚印，从门口到床边，再折返，鞋底纹路是细小的波浪圈——他家浴室拖鞋的图案。

她循着脚印走，脚印停在厨房。

料理台上摆着一只白色奶锅，锅里剩半锅凉掉的牛奶，表面结了一层皮，像一张被揉皱的面膜。

奶锅旁边，躺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挑着一点深蓝色丝线——领带的经纬。

刀柄上，用透明胶带绑着一张维生素泡腾片的铝箔，铝箔背面，有人用圆珠笔写了一行更小的字：

“喝掉，或报警。”

林晚把铝箔撕下来，对着灯看。

泡腾片是橘黄色，印着“V-15”的凹章，边缘却磨得圆润，像被人含在舌头里无数次。

她忽然想起姐姐失踪前夜，也给她泡过一杯橘黄色的“果汁”，杯底沉着没有化开的颗粒。

她没喝，姐姐笑着一饮而尽，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晚晚，别怕，只是维生素。”

第二天，姐姐消失在迪士尼门口的人流里，再也没回来。

林晚把泡腾片抠出来，攥在手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不能报警——报警意味着把十五年来的平静亲手撕碎。

她也不能喝——喝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V-15”的下一任宿主。

她把泡腾片放进空牛奶盒，压扁，塞进垃圾桶最底层，然后回到卧室，用床单包住那条领带，像包一条还在抽搐的脐带。

窗外，天开始泛青，鸟没醒，垃圾车先醒了，轰隆隆碾过小区干道。

她抬头，看见对面楼栋的某扇窗，窗帘被撩开一条缝，一部手机镜头正对着她。

红灯亮着，在录。

她本能地蹲下身，从地板角度望去，那扇窗又黑回去，像闭上的眼睛。

她数楼层——十一层，一单元，1102。

她记得那户住着一位网红主播，ID叫“安可”，三个月前搬来，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开播，内容只有一句台词：“早安，破碎人。”

林晚没看过直播，却每天被那句台词吵醒——主播用扩音器，声音大得像防空警报。

今天，扩音器没响，反而先来了偷拍。

她套上连帽衫，把帽绳勒到最紧，只露出眼睛，然后拎垃圾袋下楼。

电梯下到十楼，进来一个穿京东快递制服的男人，手里抱着一只泡沫箱，箱角写着“冷链”二字。

男人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遮住脖子的帽绳停半秒，又滑到她手里的垃圾袋。

电梯下到七楼，男人忽然开口：“林小姐？有您的到付件。”

林晚后背一凉。

她没买任何东西，更没写家门牌号。

男人把泡沫箱递给她，快递面单上，寄件人空白，收件人只写“林晚”，地址却精确到门牌。

到付金额：15.00元。

她掏手机，手指滑到付款码时，停住——

15.00，像不像V-15？

她抬头，男人正盯着她脖子，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小的、猎犬般的兴奋。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门开瞬间，她把泡沫箱推回男人怀里，闪身冲出。

男人没追，只在电梯里喊：“拒收会被打回仓库，仓库在Ω港，您知道的吧？”

Ω港——城市最北端的废弃货运码头，三年前被一场无名大火烧光，如今只剩一排排锈成骨骼的吊机。

她听过传闻：那里是黑市维生素的集散地，凌晨四点，海水退潮，码头会出现一条只存在十五分钟的暗道，通往一艘看不见的船。

她跑出小区，天已微亮，环卫工在扫落叶，扫帚“沙沙”像给城市梳毛。

她绕到后门，翻垃圾桶，把刚才塞进去的牛奶盒重新翻出来，撕开——

泡腾片不见了。

只剩一张被撕成三角形的铝箔，背面多了一行新字，字迹歪斜，像被左手写就：

“领带是礼物，牛奶是回礼，拒绝收礼的人，要付邮费。”

她把铝箔揣进口袋，拦下一辆早班出租。

司机在听广播，女主播正用夸张的语气播报：“……本台讯，今日凌晨，一名年轻女子在Ω港跳海自尽，警方已封锁现场，据目击者称，女子身穿白色睡衣，脖子系深蓝色领带……”

林晚喉咙一紧。

女主播继续：“……警方呼吁知情者提供线索，联系电话……”

司机啧啧：“这年头，自杀还要打领带，讲究。”

林晚把目光投向窗外，路灯一盏盏熄灭，像被谁拉掉总闸。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领带是“礼物”，那“回礼”就必须由她亲自送达，否则，下一条新闻里的“跳海女子”，就会是她。

“师傅，去Ω港。”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小姐，那边封路了。”

“绕过去，我付双倍。”

车子调头，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天边泛起蟹壳青，海水味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铁锈与腐藻的腥。

快到码头时，司机靠边停车：“前面真进不去了，全是警车。”

林晚付钱下车，把帽绳又勒紧一圈，只露一双眼睛。

她贴着集装箱阴影走，鞋底踩碎玻璃，发出轻响，像踩碎自己的心跳。

封锁线内，警察围成半圆，中间是一块白布，布下露出半截深蓝领带，末端绣着极小的、银色的“V-15”。

她认得那刺绣——姐姐亲手绣的，2012年，迪士尼小镇的纪念品店，姐姐把领带绕在她脖子上，说：“等晚晚长大，就能系给喜欢的人。”

如今，领带系在无名女尸脖子上，像一场迟到十五年的回信。

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实际从地上捡起一块被海水冲上来的泡沫板，板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

“WHO  TOOK  V-15?  ——RETURN  TO  SENDER.”

她翻过泡沫板，背面粘着一张湿透  yet  仍完整的快递面单，寄件人栏，赫然是她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时间戳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正是她被领带勒醒前五分钟。

她把面单撕下，折成小小方块，塞进鞋垫。

然后，她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她弯腰穿过封锁线，对执勤警察说：“我是她家属。”

警察抬头，目光在她遮住脖子的帽绳停了一秒：“身份证。”

她递上钱包，夹层里，她提前放了一张旧照片——她和姐姐在迪士尼，姐姐系着那条深蓝领带。

警察对比照片，又看她：“怎么证明是你姐姐？”

她拉开帽绳，露出脖子，一道新鲜勒痕像紫色手链，嵌在皮肤里。

“同款领带，”她说，“我们家，一人一条。”

警察眼神软了，侧身让她过去。

她蹲到白布前，伸手，指尖在布料上停留半秒，像确认温度，然后掀开——

女尸的脸，被海水泡得浮肿，五官却完好，鼻梁左侧有颗小小的痣，位置、形状，与她一模一样。

她心脏停跳一拍，意识到：这不是姐姐，这是“另一个她”。

或者说，是批次Z-15的“副本”。

她伸手，去解领带，指尖碰到女尸脖子皮肤，冰凉，却带着奇异的弹性，像泡腾片刚入水的那一秒。

警察拦住她：“抱歉，需要尸检。”

她收回手，掌心多了一枚小小芯片，黏在女尸耳后，大小、形状，与她牙缝里抠出来的那枚，完全一致。

她把芯片藏进指缝，起身，对警察鞠躬：“拜托你们，找出凶手。”

警察点头，目光复杂。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封锁线，走出警灯红蓝交替的光晕，走出所有镜头的焦点。

海风掀起她帽衫，后颈露出第二行血字——

“THANK  YOU  FOR  RETURN.”

她没回头，她知道，下一封“礼物”，已经在路上。

日出完全跳出海平面，像一枚被剥了壳的维生素胶囊，橘黄、圆润，带着微微苦味。

她抬手，拦下一辆空驶出租。

“去哪？”

她报出家庭地址，声音沙哑，却平静。

车子启动，广播里，女主播正用轻快的语气结束新闻：“……愿逝者安息，愿生者——系好领带，迎接新的一天。”

林晚低头，把掌心芯片对准阳光，硅面折射出极细、极冷的一行小字：

“NEXT  STOP  ——  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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