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刘弗陵端坐龙椅，他今日戴了十二旒冕，白玉珠串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看上去显得十分威严。

今天的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按照管理先议了几件例行公务，然后才轮到今天的最重要之事，便是讨论许久的盐铁改良方案的呈报。

御史大夫桑弘羊出列，捧着一卷厚厚的竹简向刘弗陵禀告道，“陛下，经三月商议，盐铁改良方案已拟定，其中要点有五：一、调整盐价，边郡降价三成，内郡降价一成；二、设监察御史，巡查各地盐铁官；三、允许民间小规模冶铁，但兵器制造仍由官府专营；四、......”

他一条条宣读，条理清晰，措施具体。

许多原本反对盐铁官营的贤良文学，此时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这些改良虽然不能完全满足他们的诉求，但确实是在解决问题。

上首的刘弗陵安静听着，不时点头，但他的余光，始终注意着上官桀。

上官桀站在武将队列首位，双手拢在袖中，神色平静，但刘弗陵注意到，他的左手在袖中微微动作，像是在摩挲什么东西。

终于，桑弘羊将盐铁之案的事情，全部宣读完毕。

刘弗陵环顾了下四下，然后开口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殿中安静片刻，见无人上前，然后，今日的主角上官桀出列。

“陛下，臣有奏。”

来了。刘弗陵心中暗道，面上却平静，“左将军有何事，请讲。”

上官桀缓缓走到殿中央，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不是竹简，是那种做工精致的绢帛。这本身就不寻常，寻常奏章仅需用竹简，只有特别重要的文书才会用绢帛。

上官桀展开绢帛，朗声读道，“陛下，臣昨日收到一份密报，事关重大，不得不当廷禀奏。燕王刘旦上奏：今有昌邑王刘髆之遗腹子刘贺，聪慧仁孝，年已十六，可继大统，幼帝弗陵，实非先帝血脉，乃钩弋夫人与侍卫私通所生......”

“住口！”霍光厉声喝道，充满怒气。

但上官桀并未在乎霍光的怒斥，继续往下读，“......这些事都有当年接生宫人可证，臣刘旦恳请朝廷彻查，若属实，当废弗陵，立刘贺，以正汉室血统......”

上官桀的话落下，引得满殿哗然。

这是赤裸裸的谋反指控！不，比谋反更严重，这是在否定当今陛下刘弗陵即位的合法性！

“胡说八道！”一旁的金日磾也是出言，厉声怒喝，“上官桀，你竟敢在朝堂上散布此等谣言！你是何等居心？”

上官桀不慌不忙，“金将军，话可别说的太满，是不是谣言，查过便知。这份奏章，盖有燕王大印，还有三位诸侯王联署。陛下，”他转向刘弗陵，“此事关乎汉室血统，关乎江山社稷，故而臣不得不奏，还请陛下还天下臣民一个清白。”

刘弗陵静静看着他，并未愤怒，透过冕旒的珠串，他看到上官桀眼中的得意，看到桑弘羊的震惊，看到霍光的愤怒，看到百官各异的表情。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他才缓缓开口，“左将军，这份奏章，是燕王派人直接送给你的？”

“是。使者昨夜抵京，因事关重大，直接送到臣府上。”

“那为何不先呈给大将军？”刘弗陵问，“先帝遗诏，朝中大事，一决于光，此等关乎朕之身世的大事，难道不是朝中大事？”

上官桀一愣，随即道，“臣恐大将军......有所偏袒。”

“偏袒？”刘弗陵笑了，笑声很轻，但清晰地传遍大殿，“左将军的意思是，大将军会包庇朕，即使朕真的不是先帝血脉？”

这话太尖锐，霍光立刻跪倒，“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大将军请起。”刘弗陵说，“朕没有怀疑你。”

他重新看向上官桀，接着说道，“左将军，你把那奏章呈上来，朕且要看看。”

上官桀将绢帛交给苏文，苏文呈到龙案前。刘弗陵缓缓展开绢帛，这上面的字迹工整，内容与上官桀宣读的一致，落款处则是盖着五方大印：燕王印、广陵王印、齐王印、楚王印，还有那个左将军印。

他仔细看着那五方印，忽然，他抬头，“左将军，这份奏章，你也盖印了？”

上官桀点头，“是，臣收到后，以左将军印加印，以示对此事的郑重。”

“那把你的印拿来，朕对比看看。”

上官桀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陛下，臣的官印在府中，未曾带来。”

刘弗陵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缓缓从龙案上拿起另一份绢帛，“是吗？那也没关系，朕这里，正好有一份盖着你左将军印的文书，乃是上月你请求增加禁军编制的奏章。”

他示意苏文将两份绢帛并排展开，让殿前几位重臣上前观看。

霍光、金日磾、桑弘羊都凑近细看。

金日磾首先出声，“陛下，这......这两方印，并不是同一个印！”

确实不一样，上官桀上奏的奏章上的左将军印，印面完整，线条清晰。而刘弗陵拿出的之前那份文书上的印，左下角有一个明显的三角形缺损。

刘弗陵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眼神就这么瞧着上官桀，那眼神看的人发憷。他径直走到上官桀面前，仰头看着这位身高七尺的将军。

“左将军，解释一下吧。”刘弗陵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为什么燕王的奏章上，会盖着一个完整的左将军印？而你自己的文书上，印却有缺损？难道你有两方官印不成？”

上官桀额头顿时渗出冷汗，“陛下，这......这可能是印泥的差异，或者......”

“或者这份奏章上的印，乃是伪造的。”刘弗陵替他说完，“而伪造的人，却不知道你的官印有缺损，所以就造了个完整的。”

他转身，面向百官，“诸位爱卿，你们都看到了，这份指控朕身世的奏章，盖着伪造的左将军印，这这意味着什么？”

殿中死寂，但在场的文武百官任谁此时都知道了，眼前的诸位诏实为伪诏。

刘弗陵继续说道，“这意味着，有人伪造奏章，诬陷朕非先帝血脉。而左将军上官桀，要么参与了伪造，要么在明知是伪造的情况下，依然在朝堂上当众宣读，意图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此乃谋逆大罪！”

上官桀他是着实没想到今日的这剧本咋不按套路来，急忙跪地大喊，“陛下，臣冤枉啊，臣冤枉！臣收到的奏章就是这样，臣不知印是伪造的！”

刘弗陵冷笑，“不知？那你告诉朕，燕王的使者是谁？现在何处？”

“使者......使者昨夜将奏章交给臣后，就离开了。”

“去了哪里？”

“臣......臣不知。”

刘弗陵不再看他，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刘弗陵转头看向霍光道，“大将军，按汉律，谋逆当如何？”

霍光沉声道，“按《汉律》，谋逆大罪，主犯腰斩，夷三族，从犯弃市！”

上官桀顿时脸色惨白，伏倒在地乞声求饶道，“陛下！臣冤枉！臣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刘弗陵走回龙椅，重新坐下，“哼哼，是陷害吗？那朕来问你，昨夜长公主是否去过你府上？”

上官桀浑身一震。

刘弗陵看向桑弘羊，直接问道，“御史大夫，你昨夜是否也在左将军府？”

桑弘羊一时明白，急忙扑通跪倒说道，“陛下，臣昨夜确实去过左将军府，但只是商议盐铁改良之事，绝未参与其他！”

“是吗？”刘弗陵从怀中取出玉匣，放在龙案上。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紫檀木匣，看到了匣盖上发光的北斗七星。

“这个匣子，是先帝留给朕的。”刘弗陵说，“先帝告诉朕，它能辨忠奸，识真伪。”

他当面打开匣盖，这一次，里面的星光没有旋转，而是组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上官桀府邸的轮廓，三个光点在其中闪烁，有细线从府中延伸出去，一条连向长公主府，一条连向燕国方向。

画面持续了五息，然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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