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一阵沉默中。

片刻之后，刘弗陵才开口问道，“金将军，现在如果有一份诏书，盖着左将军印，而那印面却是完整无缺，这说明了什么？”

金日磾脸色骤变，慌忙说道，“这...这就...说明那诏书是伪造的！”他一时间说话都有些迟钝，“可是陛下，左将军印一直在上官桀手中，日夜不离身，谁能伪造？”

“如果有人能拿到印样，亦或者......”刘弗陵顿了顿，“或者是上官桀自己给别人提供了印样呢？”

殿内瞬间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头，那雨声哗哗。

金日磾的呼吸粗重起来，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盘算，“陛下难道是怀疑，上官桀要作乱？”

“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刘弗陵从枕下取出玉匣，打开，但里面只有星光，并没有文字。见此状，他直接合上匣子嘱咐道，“金将军，既如此，朕现在便需要你做几件事。”

“陛下吩咐。”

“第一个，明日的朝会，你带一队可靠的羽林卫，守在殿外。听到殿内朕击案三声，立刻进殿控制左将军。”

“控制上官桀？”金日磾震惊，“陛下，这...这，现在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凿证据吗？这可是......”

金日磾话没说完，因为毕竟上官桀可是汉武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之一啊，抓他，岂不是朝堂要动荡了吗？

刘弗陵眼神冰冷，语气低沉但十分坚定，“证据肯定会有的，第二件事，便是给朕派人盯住长公主府，如果朕猜得没错，明日朝会前后，长公主定然也会有动作。”

“第三件事......”这时，刘弗陵故意压低了声音，“你暗中去找霍光，别让其他人知晓，把朕今日的怀疑全部告诉他，但要在寅时之后去，你去之前，给朕绕道桑弘羊府外看看。如果桑府这个时辰还亮着灯，那就说明他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金日磾一一记下，但神色忧虑道，“陛下，臣多嘴问一句，这万一......万一情报有误呢？”

刘弗陵抚摸着玉匣，“金将军，你相信先帝吗？”

“臣当然相信先帝。”

“那你就该相信，先帝留给朕的这个东西，不会害朕。”刘弗陵缓缓抬头，目光如炬，“你尽管去做吧，若是因此事朝堂动荡，一切后果朕来承担。”

此时的刘弗陵已经做好打算了，若是这事处理的不好，其后果怕不是会有人要推翻他，然后另立新君罢了，但是大汉还是大汉，这是刘弗陵能够想到最好的结果。

金日磾深深看了小皇帝一眼，终于躬身道，“臣遵旨。”随后他便退出殿外，重新没入雨夜，蓑衣的影子在廊下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刘弗陵独自坐在榻上，听着殿外的哗啦啦雨声，此时，怀中的玉匣已经不再发烫，恢复了温润的触感。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累，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若是他生在普通百姓家的话，现在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要在这里，在深宫深夜，谋划如何对付想要自己命的臣子、兄长、姐姐。

父皇，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江山吗？刘弗陵在心底沉沉问道，尽管他已经躺回榻上，闭上眼睛，但睡意全无。

窗外，雨更大了，寅时三刻，雨势稍歇。

大将军府里，书房里的灯也是亮了一夜，霍光一直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一份绢帛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长安城各处的兵力部署，一夜未眠的他，双眼早已布满血丝，但眼底深处的戾气依旧锐利如初。

他的门再次被轻轻叩响，霍禹传信，金日磾来了。

书房内，金日磾推门而入，带来一身潮湿的水汽。

“大将军。”金日磾简略行礼，立刻进入正题，“方才入夜时，陛下传我入宫，且陛下有令。”

听完金日磾的转述之后，霍光沉默了许久，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陛下真的说，今日朝会上会出现伪诏，而且那伪诏上会有上官桀的官印，而那印完整无缺？”

金日磾开口道，“不错，为此，陛下特意向我问了，上官桀那印面缺损的一些细节。”

霍光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剑架前，取下兄长霍去病的佩剑“流星”，他抽出半截剑身，寒光映照着他凝重的脸。

“金将军，你觉得陛下是如何得知这些的？难道一切都是来自于那个玉匣，真的能预知未来？”

金日磾摇头，对于这些他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你我都是亲眼见过那匣子发光，里面的星光会产生无穷的变化，这或许......当真是先帝真的留下了什么仙家宝物。”

“仙家宝物？”霍光苦笑道，“陛下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先帝求了一辈子的仙，最后还不是毒发身亡？这世上若真有神仙，怎会任由人间如此呢？”

说话间，他直接收剑入鞘，淡淡开口道，“不过，陛下既然有令，我们就照做吧，金将军，你就按陛下的吩咐去布置。另外，加派一队人马，守住未央宫所有出入口，一旦朝会有变，立刻封锁宫城。”

“那上官桀那边......”

霍光眼中闪过寒光，“那个家伙若是真的走上歪路，就怪不得我们了，他就由我来应付吧，若是他今日要发难，那我们就等着接招。”

金日磾领命离去。

在他离开之后，霍光独自站在书房里，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乌云未散，天光晦暗，像蒙着一层灰纱。

他忽的又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随卫青大将军征匈奴时的情景，那是元狩四年的春天，汉军分三路出击，卫青率主力直捣匈奴王庭，他当时是奉车都尉，负责保护大将军的仪仗车驾。

那一战打得真的很惨烈，匈奴人拼死抵抗，汉军伤亡惨重。在最危急的时刻，一支匈奴骑兵突破防线，直冲中军大帐，卫青拔剑要亲自迎敌，是他霍光挡在前面，带着三百亲兵死战不退。

那一战，他身中三箭，左臂几乎被砍断，但还是护住了大将军卫青。

战后，卫青拍着他的肩膀说，“霍光，你比你兄长要谨慎的多，但该狠的时候，倒也一样狠。”

该狠的时候......霍光握紧了剑柄。或许今日，便是该狠的时候了。

辰时初，未央宫前殿，朝中百官陆续抵达。虽然外面下过雨，但宫道已经被宫人清扫干净，铺上了干草，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殿外廊下，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昨夜长公主府有异动。”

“何止长公主府，御史大夫府也是灯火通明到天亮。”

“盐铁改良的方案今日要呈报陛下，怕是有变故啊。”

“我看不止盐铁的事......”

霍光在人群中看到了上官桀，这位左将军今日穿得格外庄重，绛色朝服，金带玉佩，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正与几个武将说笑，声音洪亮，似乎心情很好。

“大将军。”上官桀看见霍光，主动走过来，“昨夜雨大，可睡得好？”

“尚可。”霍光淡淡道，“左将军今日看上去，似乎精神不错。”

上官桀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托大将军的福，对了，今日朝会，我有一事要奏陛下，是关于大汉边军编制调整的，到时候，还请大将军支持我。”

边军编制？霍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左将军掌禁军，至于边军事务，怕是不好插手吧？”

上官桀不以为意，微微笑笑，“都是为了大汉嘛。”然后，他便转身走开。

霍光看着他的背影，手在袖中缓缓握紧。

辰时三刻，钟鼓齐鸣，朝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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