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雨丝裹着雾，像浸了水的棉絮，粘在人脸上凉得发疼。陆渐尘握着青冥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泛白——左眉骨的疤痕又开始发痒，这是他心绪不宁的老毛病。兰音的乌木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声透过雾层传得很远，她侧着耳朵，耳坠上的银风铃随着呼吸轻轻晃：“阿尘，这雾不对。”

陆渐尘抬头望去，巷口的蓝布招在雾里飘得迟缓，像被无形的手拽着。他们是清晨从客栈出来的，按照苏幕遮留下的纸条，要找“汉中城最老的茶摊”。可这雾来得太急，刚过辰时，整条巷就被裹得只剩咫尺可见的距离，连檐角的瓦当都浸在乳白里。

“前面有茶烟。”兰音突然说。她的嗅觉比常人敏锐十倍，姜茶的辛辣混着松烟味，穿过雾缝钻进来。陆渐尘攥紧她的手腕，跟着气味走——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他差点摔一跤，兰音却稳稳站住，乌木杖准确点在一块凸起的砖上：“小心，这砖松了。”

茶摊就藏在两棵老槐树底下。竹椅腿陷在湿泥里，黄铜茶炉上的水壶咕嘟着，蒸汽扭着细腰钻进雾里。卖茶的老人蜷在竹椅里，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脸隐在斗笠阴影里，只有枯树枝似的手搭在茶盘上：“两位客官，喝碗姜茶驱驱寒？”

陆渐尘刚要拒绝，兰音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的指尖沾着雾水，凉得像块玉：“阿尘，喝碗茶吧，我闻着姜味正。”陆渐尘点头，扶着她在竹椅上坐下——竹椅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像老人的咳嗽。

老人端来两碗姜茶，粗瓷碗边缺了个口。兰音摸着碗沿，突然僵住——碗底刻着半片云纹，和她丝帕上的残缺云纹一模一样！她不动声色地用乌木杖碰了碰陆渐尘的靴尖，陆渐尘心领神会，端起茶碗时故意指节蹭过老人的手背——老人的手像块冻硬的柴，没有半点温度。

“这雾……是你们弄的？”陆渐尘吹了吹茶沫，姜味呛得他鼻尖发痒。老人的斗笠动了动，阴影里的眼睛像两滴墨：“客官说笑话，汉中的雾，哪是人力能弄出来的？”兰音突然笑了，她的声音像浸了茶烟，软中带刺：“可这雾里的‘气’，是有人引着的。你听——”她抬起乌木杖，指向雾层深处，“风是逆时针转的，雨丝落得比寻常慢三成，连茶炉的蒸汽都往西北飘。”

老人的手突然攥紧茶盘。陆渐尘的青冥剑“唰”地出鞘，剑刃劈进雾里，却砍中了空——破风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条看不见的蛇，缠上他的脚踝。兰音的耳坠开始剧烈震颤，她尖叫一声：“阿尘，闭眼！听风的方向！”

陆渐尘依言闭眼。雾里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有人踩着他的呼吸节奏走，每一步都落在他心跳的间隙里；有人摸出短刀，刀身擦过青石板的脆响，像指甲挠过瓷碗；还有人压低声音笑，笑声像磨碎的玻璃渣，扎得耳心疼。

“周流六虚……感知气。”陆渐尘默念着苏幕遮教他的口诀。血脉之力开始在丹田发烫，像团跳动的火，顺着经脉往指尖窜。他试着把“气”往耳朵里引——雨丝的湿润，风的流动，甚至兰音发梢的水汽，都成了他的耳目。突然，他挥剑斜劈，青冥剑准确砍中一只握着短刀的手，黑影痛呼一声，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东岛的阴冥卫！”陆渐尘认出黑影的衣服——玄色劲装，衣领绣着细小的海浪纹，是雷千劫的死士。兰音的古琴“忘忧”突然响起，琴音裹着风，将雾吹开一个缺口。她指尖拨弦，“周流八劲”中的“风劲”卷着雨丝，变成无数细小的银针，射向隐在雾里的黑影：“阿尘，用‘气’引着我的风！”

陆渐尘的血脉之力突然爆发，眉心泛起淡金色的纹路。他将“周流六虚”的感应和“风劲”结合，剑刃上裹着层淡金的光，每一剑都劈在黑影的破绽上——砍中肩膀，却避开了动脉；削断手腕，却没伤到骨头。阴冥卫们惨叫着现身，身上插满雨丝，却仍不要命地扑过来。兰音的琴音越来越急，“风劲”变成了漩涡，将雾卷成个巨大的陀螺，把黑影们困在里面。

卖茶老人突然站起来。竹椅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他扯下斗笠，露出一张枯槁的脸——皮肤像晒干的橘子皮，眼睛里全是血丝，嘴角挂着抹阴笑：“陆渐尘，你逃不掉的！”他从茶炉下摸出一把毒镖，指尖刚要发力，兰音的琴音突然拔高，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太阳穴。老人的手腕剧烈发抖，毒镖“啪”地掉在地上。

陆渐尘冲过去，青冥剑抵在老人的咽喉。剑刃的寒气渗进皮肤，老人却笑得更响：“吴先生说过，你是块好骨头……可惜啊，要埋在汉中的雾里。”陆渐尘的指尖发抖，剑刃压得更紧：“吴先生在哪里？”老人突然咳出一口黑血，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绽放的墨梅：“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话没说完，他的头猛地垂下去——服毒自尽了。

兰音捡起老人的斗笠，发现里面夹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她用指尖摸着纸条上的字，轻声念：“汉中城西北，古栈道遗迹。”陆渐尘望着雾散后的古巷，青石板上还留着黑影的血迹，雨丝打在上面，晕开淡红的圈。他摩挲着左眉骨的疤痕，突然说：“兰音，我们去古栈道。”

兰音点头。她把纸条放进袖筒，指尖摸着茶碗底的云纹——那半片云纹和她丝帕上的正好契合，像两块碎掉的玉，终于找到了彼此。雨还在下，雾却散了些，远处的城墙露出青灰色的轮廓，檐角的铜铃在风里响，声音清冽得像兰音的琴音。

“阿尘，你说……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吗？”兰音握着乌木杖，雪白衣裙沾了点泥，却仍像株清莲。陆渐尘望着她，眉心的淡金纹路慢慢退去，眼睛里映着雨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怕。”

巷口的风卷着姜茶味吹过来，裹着两人的身影，往西北方向去。青石板上的茶碗还温着，碗底的云纹在雨里闪着光，像某种隐秘的召唤——等着他们，去揭开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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