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的承诺很快兑现。就在林晚从听风阁密室回来的第三日，宫中隐约有风声传出，道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时，曾得林国公府大小姐手抄的经文供奉，颇觉心静，闲话时提了一句“是个有孝心、沉静的孩子”，又感慨“这样品貌性情的姑娘，婚事上可要仔细相看”。

这话传得含蓄，却颇有分量。至少林国公被同僚半开玩笑地恭喜“府上千金得太后青眼”时，心中那杆本就摇摆不定的秤，彻底偏了。与太后（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指婚意向）相比，靖安侯府的亲事立刻显得不再那么“别无选择”，甚至多了几分风险——若太后真有他念，此刻应下李澈，岂非打了太后的脸？

李澈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脸色阴沉了数日。他再登门时，态度虽依旧客气，但那股势在必得的咄咄逼人已收敛了许多，只再三强调对林晚的心意未改，愿等林家“考虑清楚”。

然而，婚事上的暂缓，并未让李澈停下其他动作。恰恰相反，他加快了另一条线的推进。

几乎就在太后风声传出的同时，两淮盐课提举司传出惊人消息：提举赵元培大人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已上表乞骸骨。圣上准其致仕，提举司一应事务，暂由副提举孙崇文署理。

这位孙崇文孙大人，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去年末至今年初签发的那一批“新式盐引”。他声称在核查旧档时，发现这批盐引的签发程序“存在疑点”，部分引票的配额“与旧制不合”，责令相关盐商暂停兑引，接受核查。凡被查出“有问题”的引票，不仅作废，所缴本金也可能被罚没。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初参与这批盐引生意的，除了林家，还有好几家颇有背景的皇商和勋贵府邸，涉及本金高达数百万两。消息传回京城，相关各家顿时炸了锅。

林国公的书房，再次被焦虑和怒火笼罩。他投入的二十万两，几乎是林家能动用的近半流动资财，若真被罚没，不仅损失惨重，家族声望也将受损。

“父亲，此事恐怕有诈。”林晚被叫到书房时，林国公正对着一封刚收到的、措辞强硬的盐课司质询函脸色铁青。她看过后，冷静开口。

“晚儿有何见解？”林国公揉了揉眉心，看向这个近来屡屡让他惊讶的女儿。

“赵元培病得太过突然，时机也太过巧合。”林晚分析道，“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盐引兑付的关键当口，孙崇文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清查，矛头直指这批引票。父亲不觉得，这像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吗？”

林国公眼神一凝：“你是说……”

“女儿通过一些途径得知，”林晚压低声音，将萧墨提供的部分情报谨慎转化后道出，“这位孙崇文孙大人，与宫中的贵妃娘娘，拐着弯有些亲戚关系，其升迁背后，亦有靖安侯府运作的影子。而赵元培的‘急病’，据闻病前曾与孙崇文密谈，之后便‘一病不起’。女儿怀疑，赵元培要么是知情人被灭口，要么便是被控制起来了。孙崇文清查是假，借机吞没各家本金、并顺势将‘违规’的罪名扣在当初经手的赵元培乃至参与盐商头上，才是真！”

林国公倒吸一口凉气：“此言当真？你有何凭证？”

“具体凭证女儿暂无，但父亲可细想。”林晚条分缕析，“李澈先前极力游说父亲参与，承诺稳赚不赔。如今出了事，他却丝毫不急，昨日还派人递话，说若两家姻亲关系定下，他靖安侯府便可名正言顺出面，向孙大人乃至宫中贵妃陈情周旋，或许能保下本金。这岂不是明晃晃的要挟？以婚姻换平安？若他心中无鬼，何不现在就以世交之谊出面相助？反而以此要挟婚事？”

林国公脸色变幻，女儿的话句句敲在他心坎上。李澈近日的表现，确实透着诡异。那份“关切”背后的算计，他并非感觉不到。

“更可虑者，”林晚趁热打铁，“若父亲真应了他，即便此次侥幸过关，我林家便彻底与他绑在一起。日后他再行不轨，我林家便是同谋；若他事发，我林家便是帮凶！父亲，这是饮鸩止渴啊！”

就在这时，门外仆役通传：“老爷，靖安侯世子李公子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林国公与林晚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冷意。

李澈进来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与关切，行礼后便急切道：“世伯，盐课司之事，小侄已听闻。那孙崇文新官上任，急于立威，行事未免严苛。小侄忧心世伯受累，特来商议。家父已修书一封给孙大人，或可代为转圜。只是……”他面露难色，“孙大人毕竟新任，与我家也不算熟络，若无足够名分，怕是难以尽力。若世伯与晚儿的婚事能定下，我以林家女婿的身份出面，便顺理成章了……”

果然又是这一套！林国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他看着李澈那张写满“真诚”的俊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贤侄有心了。”林国公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此事牵涉甚广，并非一家之私。太后前日还问起小女，老夫还需仔细思量。至于盐引之事，我林家行事光明磊落，引票合法合规，自会向盐课司据理力争，倒不必劳动贤侄与侯爷了。”

这是明确拒绝了。既拒绝了以婚事交换相助，也撇清了与靖安侯府在此事上的过度捆绑。

李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鸷，随即又恢复温文：“世伯说得是，是小侄冒昧了。既如此，小侄便先告辞，静候世伯佳音。”他目光扫过一旁垂眸不语的林晚，那视线冰冷如毒蛇。

送走李澈，林国公疲惫地坐下，对林晚叹道：“晚儿，你所言，怕是不虚。此人……其心可诛。只是眼下，孙崇文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林家该如何应对？那二十万两……”

“父亲莫急。”林晚上前一步，目光清亮，“他有张良计，我们未必没有过墙梯。此事，或许可以这般……”

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谋划，细细道来。

窗外，乌云渐聚，隐隐有雷声滚动。

盐引的惊雷已然炸响，而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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