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初露锋芒
从护国寺回来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沉寂。
沈氏面带忧色,握着林晚的手问个不停,确认她除了受惊并未伤着分毫。林晚温声安抚,只说自己睡得不沉,及时发现了烟味。至于那件玄色外袍,她只说醒来时便在身上,许是混乱中哪位好心人给的,回府后便让碧珠仔细收好,寻机会查问归还。
沈氏虽觉蹊跷,但见女儿安然无恙,又是在佛寺之地,便也不再多想,只念了几句菩萨保佑。
林晴坐在对面,目光几次扫过林晚平静的侧脸,又飞快移开。她指甲掐着掌心,心中的疑团和嫉恨如同藤蔓疯长。昨夜计划出了纰漏,火没烧起来,澈哥哥那边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出了意外。而林晚这副毫发无伤、甚至隐隐透出某种沉静气度的模样,更让她不安。事情,好像越来越脱离掌控了。
回到国公府,林晚先去向老夫人报了平安,略过惊险细节,只道虚惊一场。老夫人念了佛,赏了她一串开过光的檀木佛珠压惊。
随后几日,府中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林晚能感觉到,某些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首先发难的,是二房。
这日清晨请安后,二婶王氏并未像往常一样即刻离开,而是笑着对沈氏道:“大嫂,有桩事想跟您商议商议。眼看快到端午了,往年府里节礼、各庄子上的收成核对、下人夏衣的裁制,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您亲自操持,实在辛苦。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想着能不能帮大嫂分担些?别的做不好,核核账目、对对清单总还是可以的。”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摆得低,但话里话外,却是在质疑沈氏掌家是否得力,是否需要“分担”。
沈氏性情温婉,但并非愚钝,闻言笑容淡了些:“二弟妹有心了。只是这些虽是琐事,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处的规矩、往年的成例、底下人的脾性,都需心中有数才不至于出乱子。二弟妹刚接手,怕是反而劳神。”
王氏掩嘴一笑:“大嫂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前几日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听她老人家念叨,说城西那两间绸缎庄,今年头三个月的进项,似乎比往年同期少了近两成?老太太虽不说,心里怕是惦记得紧。我想着,是不是账目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或是掌柜的……”
她故意停顿,目光瞟向沈氏。
城西绸缎庄的收益下滑,沈氏是知道的,也正命人查问原因。此刻被王氏当众点出,颇有几分问责的意味。厅里侍立的几个管事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气氛微妙。
林晚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绣花,闻言,指尖的针线未停,只抬起眼,声音柔和地接道:“二婶娘心细,惦记着铺子里的营生。母亲前几日还与女儿说起这事,正派人去查。说起来,女儿倒想起一事。”
她放下绣绷,看向沈氏:“母亲可还记得,去岁冬,京畿遭了雪灾,朝廷不是下了旨意,减免了受影响商户三个月的三成税赋么?咱们城西那两间铺子,正在减免之列。按往年的账,若除去这减免的三成税,再算上今年春寒料峭,富贵人家添置春装晚了些,这进项,其实与去年持平还略有盈余呢。许是账房先生记账时,仍按全额税款扣除了,才显得账面少了。回头让管事拿着官府的文书去对一对,也就清楚了。”
她语气不急不缓,条理清晰,数据确切,连朝廷去岁冬的政令都记得清楚。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只盯着账面数字,哪里知道这些细节?更没想到林晚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氏眼睛一亮,看向女儿的目光带了赞许,顺势道:“晚儿不提,我倒一时忙忘了这茬。还是你心细。既如此,便按晚儿说的,让人去核对便是。”
王氏讪讪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瞎操心了。”
“二婶娘也是一片好心为府里计。”林晚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绣绷,“不过说到铺子,女儿前几日翻看母亲给的旧年账本学习,倒觉得咱们东街那间酒楼,或许有些文章可做。”
“哦?晚儿有何见解?”沈氏来了兴趣。
“女儿愚见。那酒楼地段是极好的,但菜式多年未变,掌柜的也求稳。如今京中盛行南菜,尤其是淮扬风味。咱们何不请两位南边的厨子来,推出几道时新精致的菜式?再则,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视野开阔,若能请一位擅说新话本的女先生,每日午后说上一段,想必能吸引不少夫人小姐们去喝茶听书。如此,既添了进项,又显了格调。”林晚声音温软,建议却具体可行。
沈氏听得连连点头。王氏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她本想借机敲打长房,显显自己能耐,没成想反被林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三言两语化解,还显得自己短视。
“大小姐倒是心思活络,”王氏干笑两声,“只是这请厨子、找女先生,又得是一笔开销,万一不成……”
“二婶娘顾虑得是。”林晚从善如流,“所以女儿想着,也不必大动干戈。先请一位南边厨子试试手艺,女先生也可先试讲几日,看看客人反响。这些花费,从女儿今年的月例份例里出便是,就当女儿学着打理,盈亏自负,也可为母亲分忧。”
这话说得漂亮又大气,既表明了承担风险的决心,又全了孝心,更堵住了王氏的嘴。
沈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你这孩子,你的月例才多少……”
“母亲就当让女儿历练一二。”林晚恳切道。
王氏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得悻悻告退。
这场小小的风波平息,林晚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以及在下人眼中的形象,悄然发生了变化。连老夫人后来听闻,都笑着对身边嬷嬷说:“晚丫头是越发稳重懂事了,有她母亲当年的样子,却更灵透些。”
此事传到林晴耳中,她正在自己屋里对镜试戴一副新得的红宝石耳坠。闻言,猛地将耳坠摔在妆台上,宝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倒会卖弄!”林晴胸口起伏,眼中是压不住的嫉恨,“在铺子酒楼上下功夫?她懂什么!不过是碰巧知道点朝廷旧闻,就抖起来了!”她想起自己连月例银子都时常不够花,还要讨好李澈才能得些额外贴补,而林晚却能轻描淡写地拿出月例去“试手”,这种落差让她几乎咬碎银牙。
然而,更让她和林晚都没想到的是,这次“小事”,竟引起了林国公的注意。
几日后,林国公在书房召见负责家族部分产业的几位老管事议事。恰逢林晚去给父亲送沈氏亲手炖的参汤,在书房外被父亲叫住,让她进来。
林国公对女儿素来严厉少语,此刻却难得和颜悦色:“听你母亲说,你近日对家中事务颇有些见解?今日几位管事都在,你也听听,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林晚心知这是极好的机会,既能展现价值,获取父亲更多信任,也能趁机了解家族产业全貌,找出更多隐患。她恭顺应是,安静地立在父亲书案一侧。
几位管事起初并未在意这位深闺小姐,只当国公爷一时兴起。议事的重点是南边两处田庄今春的灌溉纠纷,以及漕运上一条货船延误导致的货物积压损失。
林晚静静听着,脑中飞速调取着前世的记忆碎片。
“……张庄头说李庄头截了上游水源,李庄头反说张庄头私自扩大水渠……”
“……货船在淮安段耽搁了五日,说是查验,可同行的其他家船只都过了,偏卡着我们……”
管事们七嘴八舌,林国公眉头紧锁。
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林晚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书房内为之一静:“父亲,各位管事叔叔,女儿听了片刻,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国公看了她一眼:“讲。”
“是。”林晚福了福身,“关于田庄水源之争。女儿记得,去岁南边大旱,朝廷工部曾下文,令各地勘定水利图册,明确水源分配,以防争讼。我们这两处庄子所在的县,理应也有备案图册。何不派人去县衙工房,请出图册副本一观?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也免得两位庄头各执一词,伤了和气,误了农时。”
一位管事眼睛一亮:“大小姐说得在理!倒是忘了这官府备案的图册!”
“至于漕运货船被卡……”林晚略作沉吟,“女儿曾听哥哥提起,如今漕运上,除了常规查验,似乎还多了几项关于货物来源、特别是涉及边关互市货品的核验,手续颇为繁琐。咱们那船货里,可有从北边来的皮货或药材?”
负责此事的管事一愣,忙道:“确有十箱黄芪和当归,是从陇西来的。”
“这便是了。”林晚道,“近来北边不太平,朝廷对往来货品查验严格。陇西虽非前线,但其药材贸易常有关外渠道。或许并非刻意刁难,只是手续未备齐全,或是文书有瑕。不如让船上的管事仔细核查一遍所有通关文书,再备一份厚礼,去淮安漕运分司的主事那里说明情况,陈明货物来源清晰,只是寻常药材,并请其行个方便。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时候,怕是底下人故意拿捏,讨些好处。”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既有朝廷政令依据,又深谙人情世故,直指问题关键。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看向林晚的眼神彻底变了,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
林国公更是目露惊异,重新打量着自己这个一向以温婉娴静著称的长女。他从未想过,女儿竟有这般见识和决断力,对朝政地方事务如此敏锐。
“晚儿,”林国公语气复杂,“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林晚垂眸,做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样子:“女儿平日喜看杂书,哥哥与同窗谈论时事,女儿偶尔在旁边伺候笔墨,也听得几句。母亲打理家务,女儿跟着学看账本,便胡乱联想一些。都是纸上谈兵,让父亲和各位管事叔叔见笑了。”
她将一切归结于“留心”和“联想”,合情合理。
林国公深深看了她一眼,末了,点了点头,对几位管事道:“便按大小姐说的,先去试试。”
议事结束后,林国公独留林晚片刻。
“晚儿,”他看着女儿沉静的眉眼,缓缓道,“你很好。比为父想的,要好得多。只是……”他顿了顿,“女子终究不宜过多抛头露面,干预外务。今日之事,下不为例。你的聪慧,用在持家理事、修身养性上便可。”
这是赞赏,也是告诫。
林晚恭顺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今日是父亲垂询,女儿才僭越多言。日后定当恪守本分。”
她知道,有些种子,已经种下。父亲看到了她的价值,哪怕只是“内帷”的价值,也足够了。这将成为她未来话语权的基石。
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下,林晚的心情并不轻松。展现锋芒是必要的,但也会引来更多目光,尤其是……毒蛇的目光。
果然,当晚,林晴院里的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从后角门溜了出去。而李澈在靖安侯府的书房中,也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林晚有异,恐察前事。父渐信之。盐引事,宜速决,迟则生变。**”
烛光下,李澈盯着那几行字,俊朗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眼神明灭不定。
他想起护国寺那件来历不明的玄色外袍,想起安远侯府花会她那番意有所指的“感慨”,再结合这信中所述……这个林晚,果然不简单。她似乎总能“恰好”避开算计,甚至开始反过来影响林国公的决策。
不能再等了。必须加快步伐,在她真正成为变数之前,将她和林家,牢牢掌控在手中,或者……彻底清除。
他拿起火折,将密信点燃。看着纸张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来人。”他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去告诉赵大人,那件事,可以开始推进了。另外,”李澈指尖敲了敲桌面,“给宫里递个话,请贵妃娘娘方便时,在陛下跟前,提一提林国公的‘忠心’与‘能力’,尤其是……在盐务上的‘远见’。”
黑影领命,如来时般悄然消失。
李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林晚,任你再聪慧,终究困于闺阁。这天下棋局,岂是你能窥破的?
既然你露出了锋芒,那就别怪我这执棋之人,先折了你这根不听话的刺。
夜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变形、张牙舞爪。
而漱玉轩中,林晚正对灯独坐,手中摩挲着那串檀木佛珠。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怕是真的要结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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